倒是井生见怪不怪,淡定地出去给顾念打水洗手,才二十文,比起以前,他们家小郎君这次已经玩得很收敛了。
“放稳点,别摔了。”顾念边洗手,边指挥井生把自己的‘大作’放到房间角落,“等过段时间弄好了可值五十文呢。”
土法提纯的好处是方法简单,问题嘛,就是效率低,太费时间了。
井生低垂着眼角,一副乖顺的模样,心里却完全没把顾念的话当回事。
毕竟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次了,哪次小郎君砸钱斗鸡樗蒲( chū pú )之前不是这种信心满满的样子?哪次又真的赢过呢?就像忠叔说的,不过是花钱买个小郎君开心罢了。
“算了,还是准备热水直接洗澡吧。” 顾念可不知道自家‘小弟’心里的想法,闻了闻自己身上,躺了好几天,感觉都腌入味了。
他身体还有些发虚,洗过澡就又累了,躺在床上抓着井生聊了会儿天,旁敲侧击的套了套‘自己’以往的言行举止和行为习惯,以免之后露出破绽,结果发现对方竟然跟他出奇地相似,甚至连挑食的习惯都一样。最重要的是,对方行事作风向来跳脱,经常听风就是雨心血来潮的做些奇怪的事情──每次被骗基本都是这样的情形。
这倒是方便他做遮掩了,顾念放下心来,让井生去忠叔和秦染那边帮忙。
躺在床上努力了许久,顾念却根本睡不着,瓷枕硌脑袋,床铺也硬邦邦的,处处都不适应,最重要的是──没有手机和游戏机打发时间。
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几回,最后只得重新起身,打量起房间里有什么可以拿来消磨时间的。
窗边的桌案上摊放着秦染之前看到半途的那卷医书,那并不是顾念所熟悉的‘书’的样子,反而更像是一副装裱过的横卷书画。
长纸做底,外层精心裱了层锦帛,一端缀着长条状的丝带,另一端则是黑漆木轴,中间的书页鳞次向左,规整有序。
这就是传说中的龙鳞装,顾念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那泛黄的纸页,他以前只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看过龙鳞装古书,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摸到实物。
不过,书的内容他就不太感兴趣了,最上面那页画着张类似人体穴位图的东西,标注密密麻麻,右侧三个大字,明堂图。
靠墙边的架子上是一堆堆码放整齐的卷轴,长得都跟秦染案上的那卷差不多,有些外面还套着布袋,袋口缀着一堆堆不同颜色的小挂牌,标注着书名和汉字编号。只有架子右下角的角落里摆放着十几本方方正正的顾念熟悉的‘书’。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书的书脊不是朝外,而是朝上的,冷眼一看就像是‘趴’在书架上似的。朝外的这边还有字迹标注,比如前面那几本,就分别写着‘丙寅 ’、‘乙丑 ’之类的,后面还各自写着‘春、夏、秋、冬’。
顾念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发现居然是药肆之前几年的药材进出库账册,每季度结成一册。
他在账册和医书之间犹豫了会儿,最终决定用账册来培养自己的睡意。
果然,在各种稀奇古怪的中药名和上品中品下品几斤几两几钱几文的联合攻击下,顾念枕着瓷枕,如愿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玳瑁[大哭]:5555555,难怪人家都说你是败家子!二十文钱,就这么糟蹋了!
备注:1、鬻鸡为凤:意思是指以次充好,混淆优劣。出自唐·黄滔《谢试官》,“伏念鬻鸡为凤,有识咸惊,投砾参琼,良知足鄙。”
2、石蜜、砂糖、紫砂糖:可以理解为不太纯的冰糖、白糖、红糖。唐代曾经有记载称,石蜜“甜如蜜”但却“硬如石”(石蜜在有些古籍里也有其它意思,比如蜂蜜,本文采用冰糖的意思)。李世民也非常喜欢天竺产的石蜜。唐贞观十五年,印度摩伽陀国派出时臣访问唐朝,希望建立外交关系,李世民派出代表团回访,摩伽陀国国主更换,改变主意,代表团的王玄策‘一人灭一国’,借兵打败摩伽陀国,带回来了两个制糖匠,制糖法也从此传进唐朝。
根据季羡林先生的《糖史》的论述,人类食用的糖,最初是蔗糖粗糖,产自印度。粗糖传到中国之后被加以改进,将制糖技术完美改进,生产出白糖,又传回印度,因此印度印地语称白糖为cini(意思为“中国的”)。
唐宋年间,就已经有成规模的制糖作坊出现,红、白糖也依次问世。季羡林先生认为,这是由印度传入的制糖术,松散红糖是通过在炼糖过程中加入碱制成的。因此红糖在我国具体起源时间“始于三国魏晋南北朝到唐代之间的某一时代,至少在后魏以前。”而红糖用法在《千金要方》、《食疗本草》等药典中均有记载,可见其最开始是作为药品来使用。
3、关于提纯红糖:传说元代时,南安有一黄姓的制糖人家,有一天家里的泥土房子因下春雨坍塌了,墙壁的黄土压在了他家的红糖上。下完雨后,他的家人准备把黄土移走时,发现红糖全部变白了。
最为知名的是《天工开物》中的黄泥水淋法,‘待黑沙结定,然后去孔中塞草,用黄泥水淋下。其中黑滓入缸内,溜内尽成白霜。最上一层厚五寸许,洁白异常,名曰西洋糖,下者稍黄褐。’据说等糖汁凝成黑沙,‘结定’后,用黄泥水淋下,就能得到白糖。
但搜集过资料后,个人更认同X乎上一位叫做‘猫骑士’的答主的答案,天工开物里的记载或许是过于简略或偏差了。现代动用分蜜机和活动性碳等手段才能提纯,真的用黄泥水淋一下就行?根据那个答案里的考证,例如《兴华府志》记载:‘二月梅雨作,乃用赤泥封之 ,约半月后 ,又易封之 ,则糖油尽抽入窝,至大小暑月 ,乃破泥取糖,其近上者全白 ,近下者稍黑,遂曝干之,用木桶装贮。’ 将糖用泥封口,半月换泥,如此反复至半年后的“大小暑月”才能制出白糖。根据数个地方志里的记载,提纯一罐白糖的时间都需要一月到数月。本文采用了此种类似做法,大家就当多看个方法。
第7章
一夜过后,醒来的顾念第二次遭遇了汤药攻击。
这次负责监督的,是听说他烧退了立刻赶过来看望的顾夫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着醒来的儿子,顾夫人喜不自禁,又合起双掌朝天上拜了拜,“多谢菩萨保佑。”
顾夫人比之前憔悴了些,眼底满是血丝,估计是前几天熬夜守着他的缘故,顾念不禁有些愧疚,“阿娘,你也要注意身体。”
他既然继承了顾念的身份,从今以后,也会努力扛起照顾对方亲人的责任。
“阿满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顾夫人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颊,露出欣慰的笑容。
淡绿色的衣袖衬出她雪白的肤色,愈发显得肤如凝脂,顾念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仔细回想了下才发现,之前她腕上那对漂亮的金玉双镯不见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顾夫人该不会把首饰拿去典当了吧。
“阿娘,”顾念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宅子烧了,家里是不是损失很大?”
秦婉放在顾念颊侧的手顿了顿,像是没想到儿子会问出这个问题。
“万事都有阿娘在,阿满不用担心,现在只要乖乖把身体养好。”秦婉依旧把他当作小孩子,敷衍地转移了话题。
顾夫人不说,用过午饭的顾念转头便去找了顾忠。
他半是撒娇半是恳求的模样老管家根本受不住,只得说了。顾夫人觉得一直住在药肆这边不是办法,原本筹了些钱,准备等顾念的身体好些,就在旁边租处院子搬出去。
听说药肆遇到的状况后,顾夫人改变了主意,不但决定留下来暂时帮忙管理药店外堂,早上还让青梅把几样值钱的头饰和那对镯子拿到当铺,又兑了一些钱,连同原本准备租赁宅院的钱一并交给秦染救急周转。
顾念叹口气,估计顾夫人筹钱的方式之一就是发卖掉那些多余的奴仆。顾忠却误会了他叹气的意思,以为他是心疼那些钱,毕竟从以往来看,小郎君根本看不起自家那位舅舅,总想着与对方划清界限。士农工商,从医在这个时代,依旧是归属于‘工’的末技,更何况开药肆这种行为,简直是直接往更低阶的‘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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