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目不能视,顾衍简直都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当他走到记忆中应该是坐席的地方时,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暴了粗口。
去他大爷的周礼,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泯灭人性的礼仪存在?
但第一次见面,礼仪还是要做足的。毕竟,面前的小家伙可是连正经的贵族礼仪都没有学完的,听听他刚刚稳定但太过沉重的脚步声和叩拜声吧!顾衍相信,要是他不回礼自己未来的学生恐怕是要把步榻砸穿。
作为老师,兼伴读,兼保姆,他恐怕还得兼任礼仪老师。他要找秦王要四份工资!
深吸了一口气,顾衍不辞席,正坐,让对面的席子给嬴政,嬴政再拜稽首。顾衍轻声道,“请王太孙再礼。”
嬴政撑着手,再稽首,声音比刚刚轻了很多,带起的风也柔和了不少。顾衍不再苛责,侧身不受礼,对他壹拜,嬴政再顿首,顾衍受。
如此往复,两人对拜的头昏眼花这才算真正见过面。
“王太孙不必以我为师,你我年龄相仿,只是我闻道先于你,日后王太孙必胜于我。”顾衍委婉的表示自己的不太能胜任老师这个岗位,虽然有谦辞的成分在里面,但他还是真心希望来的这位不受重视的王室成员能理解他的意思。
做一条咸鱼。
事实上,未来当始皇帝嬴政登基后,做咸鱼才是最保险的。他这是在教学生保命的秘诀!他向来是个乖孩子,爸妈不让干的事情他不会去碰。再说了,求取功名还有他哥呢!轮不到他。
让顾衍满意的是,这位王太孙很上道,立刻应道,“先生不必谦辞,政身无长物,只得仰仗先生大才。此地远离咸阳,是读书修心的好地方。”
“如此,便好。”顾衍轻轻的笑了笑,随手将身边的书简拿起递给嬴政,“你知我目不能视,但左氏目盲演春秋,实乃目盲心不盲。虽然我不及圣人,可生活无豫,只是习字之事还请王太孙自便了。”
“若有所问,自可来问。为师者,非句读知不知,惑之不解才答,若是心有所悟你我自可一同探讨。”顾衍摸了摸被他刻下的字,心下安稳。若是这孩子真如外人所说,如白纸一张,那他说不定可以做个实验。
——全新的教育方法。
“政不敢不听先生言。”嬴政恭敬的再拜,将书简接了过去。还未细细翻阅,只是匆匆一瞥,就看到“人之初”云云。
掩下心中的诧异,他前世启蒙时已经在即位后了,但那不代表老师的水准有待商议。吕不韦确实想将他养废,可在识字句读上也不会克扣。那时他在秦王的藏书阁里看了不少书,优秀的记忆能力告诉他从未有‘人之初’开头的章句。当然,时人不可能遍览群书
可只是启蒙而已,不会有什么稀奇的书简的。
他大大方方的将书简展开,认真的看起来。如果老师是正常人,他还需要装作不识字,可一位盲人的话,只要他不出声,糊弄一个十岁的目盲孩子是很容易的。
“第一句乃,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1)掐着时间,顾衍轻轻的说,然后害怕面前的孩子没记住又不好意思说,打算再重说一遍时,那孩子的声音响起了。
“性本善之言,观之似儒家之法。自来咸阳后,学生察我强秦似善于法家之学才盛于诸国”像是害羞才没有往下说。
嬴政边说,边皱紧眉头。他不是没读过儒学经典,但儒生多迂腐之辈,没想到这少年小小年纪倒是深谙此道。他不能表现得太聪明,这个老师底细不明还是谨慎些好,于是说着说着就闭了嘴。
顾衍笑了笑,“我出身岐山顾氏,先祖乃楚国宗室,自归秦后以军功立家,生于吾家恐不会有儒生之像。”秦国公室对儒家接受程度不高,他先解释了自己并非儒生后,才说,“只是万事万物存在既合理,并非儒学不行,而是用者无能。”
“学术乃刀,怎么使用看持刀者。”嬴政接话,“但儒学使人软弱,败人心智,学生不明其用还请先生见教。”可能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嬴政对那些让他立分封的腐儒向来没有好脸色,如今再被人提起根本想不起儒学有什么好的。
“那不知,阿正可明后半句?”顾衍有点放弃给一个十岁的孩子讲性本善这种人的本质的知识,转而问后面。还顺手将炉上温好的水给嬴政倒上,将耳杯放在对方身前。
“秦征战诸国,常常连下数城,各地民风不同自不会认为自己是秦人。”嬴政摩挲着竹简上的字,眯着眼睛,“移风易俗,一统思想才是正途。”
真不愧是秦王宗室呢!竟然能从‘□□’这三个字就想到那么远。顾衍在心里感慨,不知道若是秦始皇嬴政此时若是听到这样的话,会有什么想法。
“那不知阿正可有什么方法使民移风易俗?”顾衍轻轻敲了敲席子,认真的看着嬴政。在那没有聚焦的眼瞳里,嬴政竟然看到了鼓励和赞扬。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跑题而生气,也没有像普通孩子一样胡搅蛮缠,更没有为了所谓师道尊严而斥责他。
要知道,刚刚的回答是他的试探。试探这位老师的接受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1)三字经
第7章
&ot;以法拘之,以刑止之。&ot;
顾衍原本认真的表情忽然就破了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哈哈哈哈,阿正不亏是赢姓子孙,有乃祖之风!”此时的人对王上恐怕没有多少尊敬,顾衍这样说算不上僭越。只是赞叹嬴政真不愧是秦人子孙罢了,就是他当着嬴政的面说如今的王上不好也不会招人非议。
不过,这样的话倒是让嬴政高兴了一阵。上辈子受困于那些不轨之徒对自己身世的揣度,他很在意自己的血脉问题。如今被一个不知他过往的人如此说,他是高兴的。但,这高兴没有冲淡他感受到的顾衍对他的方法的不赞同。
“先生似是不乐?是学生哪里答错了吗?”他忽然绝对自己这位小先生很有趣。毕竟,他是个执掌秦国,一统江山数十年的王。如果他能不伪装的和对方流畅交谈,那对方至少得是范蠡那样的吧!
可,对面那个妄图教导他的人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嬴政眯起虎目,打量着老师。他是不是可以怀疑对方的真实年龄
“如今倒是晚了,你远道而来恐还未洗漱。明日清晨,我再与你说我之答案。”顾衍没有说嬴政的对错,只是说自己有不同的答案。
嬴政当然没有异议,对于有才之人,他是非常有耐心的。
山上的春天比山下来的要迟,冬雪还未尽化,但河流已经感受到了季节的变化开始慢慢的同届。小院内,穿廊的挑檐下挂着一排银灯,明明暗暗的照亮穿行的道路。棋盘还是那副样子,只是此时席上却坐了人。
当然不是一个人,顾衍静坐在棋盘前用手摆弄着那白玉和墨玉做的棋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月亮已经高高的挂在树枝上,他披着青色的外衣,身边是特意种植的书带草。
韩徒跪坐在少主人的下手,身边是点着烛火的镂空石灯。书院的主人是不需要灯的,但仆人们需要。即使这不算太小的庭院只有几个仆从,顾衍也没有因为自己不需要灯火就禁止侍人们浪费烛火。
草丛里有零星几点萤火,顾衍自己和自己下棋。
韩徒一直很奇怪,自己的主人为何如此淡然。明明已经失去了光明,可除了刚刚失明的那两天他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拒绝喝水吃饭外,之后就一直一副目盲也阻止不了他天天下地,看书写字的样子。
就连拜见秦王,自家的主人都没有露出任何不便的样子。甚至来到咸阳,贵族们大多也不知道顾氏次子已经瞎了的事——即使主人没有隐藏什么。
如果韩徒生在现代,一定会用‘开挂’来形容顾衍。但只有顾衍知道,这不是什么开挂,更不是馈赠,因为他从来没有依靠赠与来获得什么。
当视觉消失的时候,其他的感官会增强以替代失去的感官,虽然不是突破性的给予身体什么异能。剩下的感官在视觉作用的遮掩下,显得不那么突出罢了。当视觉消失时,它们变得无比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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