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很快就醒转过来了,他意识还有些迷蒙,见萧楚正襟危坐着,下意识问了句:“你睡过了?”
问完才觉得有些不妥,清咳了声,说:“我是说,你怎么还不走?”
“不走了,”萧楚阖眼兀自打着坐,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裴怜之,我听闻京州多好男风,你也是如此么?”
裴钰已经清醒过来了,皱眉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句,萧楚睁了眼睛去看他,神色有些复杂。
“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得保持距离了,我真的怕你对我图谋不轨。”
他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才来京州不过几日,这阵妖风就吹到自己头上了。
说完这句,萧楚果然没再继续纠缠,心里反复念叨了四个字。
保持距离。
他还不想跟他爹说,自己以后要娶个男人回家。
二人这就没话说了,在屋里待了不多时辰,就听到一阵叩门声,屋外传来孟秋的声音:“小裴大人,您醒了吗?”
裴钰起身去开门,发现孟秋和杨伯已经在外边等着了,杨伯这人不大爱说话,但他盛了两碗姜汤过来,递给了裴钰和萧楚,眼里闪着些期待的神色。
孟秋的声音清亮明朗,眼中带着笑,解释道:“老人家说村里晨间冷,喝点儿姜汤暖暖身子再走。”
裴钰刚要张口道谢时,萧楚就替他接过两碗姜汤,冲杨伯抬了抬头,说话很不客气:“上午咱们办事就三个人吧,你可以走了。”
孟秋听他出言不逊,神色顿时沉了些,说:“这位兄弟,请你注意下言辞。”
“哦,”萧楚随手放到了桌上,敷衍道,“那麻烦这位,叫什么?杨老人家,先离开吧。”
杨伯听萧楚直白地赶人走,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多留一刻,冲三人歉声连连,狼狈地转身匆匆离开了。
孟秋见萧楚如此无礼,心中大怒,可他又是裴钰的贴身护卫,指着他鼻子骂岂非驳了裴钰的面子?于是只好瞪着萧楚,不满道:“这位兄弟,你既领了别人的情,就莫要如此待人。”
萧楚倒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说:“下毒了怎么办?我家主子可金贵,受不了这委屈。”
裴钰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白了他一眼。
“师父,这……”孟秋一时情急,竟唤错了称谓,“这老人家人很好的,我来村里这几日都是他带我熟悉,他只是不善言辞,不能就为此,要叫人如此欺辱!”
“哦,师父。”萧楚耐人寻味地重复了一声。
裴钰倒是没拉偏架,拍了拍孟秋的肩,语重心长道:“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公务中。”
孟秋自知犯错,顿时愧赧,点了点头,却也没给萧楚好脸色看,趁裴钰转身之际,狠狠地剜了萧楚一眼。
萧楚不搭理他,只顾着去逗裴钰:“小裴大人,等等我呀。”
清晨的薄雾很浓,从山间一直缭绕蔓延到山下的村庄,连路都迷蒙不清,颇有些寒气逼人的意味。
萧楚跟在裴钰身后,目光流转在他墨色一般披下的长发上,每根头发丝都井井有条,一点儿杂乱的蛛丝马迹都捕捉不到。
萧楚是雁州人,相貌和中原、江南人有些差别,头发不像裴钰那么直顺,反倒带着卷儿有些蜷曲,见到裴钰这样的,就忍不住要上手去摸一摸那顺滑的头发。
会不会比他的腰碰上去还要舒服,还要柔软?
裴钰背对着他,哪里知道他这些狭昵的心思,还在跟孟秋说着:“这几日都查到些什么?”
孟秋道:“回师父,这地方叫槽岭村,住的百姓大多是农民,我这几日在泷河上游勘察水质,发现不少问题。”
裴钰问道:“这里去泷河上游大概多少户人家,多少亩田地?”
“大约是一百余户,二百五十亩田地。”
三人边走边说,一路走到村后的一处山脚,从那处远远地就传来一股腥臭味,萧楚嗅觉灵敏,立刻皱起了眉。
他沉声一句:“死了不少。”
“死人了?”
裴钰神色一凛,立刻快步上前去,那股浓重的血腥气直扑面门,他抬袖捂了口鼻往河水里看去,果然有猩红的血丝漂浮在水面上,顺着血水的来源往上,那里层叠地堆积了一群尸体。
只是,不是人的尸体,而是一群断尾残躯的死鱼。
裴钰回头瞪了萧楚一眼。
萧楚摊了摊手,说:“我没说死了什么。”
“师父,带您来就是为了给您看这个,”孟秋也捏着鼻子跟过去,说道,“泷河这几日水质出的问题,就是因为上游不停地出现一些死鱼,而且哪怕今日清理掉了,明日还会出现。”
萧楚在稍远些的地方伸手进河水探了探,是温的。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虽说雁州赤地千里,但我大概知道,这温度,大概鱼成精了才能不翻肚皮吧。”
裴钰也想下手去探,被萧楚给拦住了。
他笑着看裴钰,说:“小裴大人,我替你试过了,这水太脏,别碰。”
他下意识覆住了裴钰的手,又忍不住滑了一下才抽走。
没关系,不曾过界。萧楚想。
孟秋没察觉出来这二人有些旖旎的氛围,从袖口拿了一包油纸出来,呈到他们面前展开,里边是一小撮灰白的粉末。
裴钰撵了一些在指腹,嗅了下,皱眉道:“石灰?”
“是。”孟秋正色道,“在这岸边发现了不少。”
“那就好说了。”
裴钰将那石灰撒去河里一些,不多片刻河水便开始泛泡,时不时地发出些微小的滋滋声,很快,河里又浮上来了几条鱼肚白。
“石灰遇水则热,河水温度太高,鱼类活不下去。”
孟秋继续说:“还有一点十分蹊跷,槽岭村的黄册我遍历过一遍,从前两年开始多了不少的灰户。可官府前年就禁止烧灰了,这处地方怎么还会有灰户在开采石灰?”[1]
萧楚道:“赚钱呗,边军的枪火投入大,还需要定期固防,一年要从各地运来不少石灰,京州紧贴着雁北,从这处无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运送,都方便得很。”
说罢,他手肘抵了下裴钰,在他耳边小声调侃了句:“你带出来的徒弟怎么像是不如我,要不你改收我当弟子吧,好师父。”
他这声“师父”和孟秋尊师重道的那声可不大一样,萧楚说得暧昧又缠绵,仿佛是存了以下犯上的坏心思。
裴钰听出来了,心跳竟有一瞬的坠落。
孟秋是满脑子的疑惑,又问道:“可是为什么他们一定要顶着官府的压力,非要去做石灰的营生呢?”
裴钰站得离萧楚远了些,说道:“方才我问了你,这村子的田亩和人口,这些年地主豪绅兼并土地的问题严重,这村子的田亩均摊下来,每户人家不过半亩,生活尚且是苟延残喘,更何况是京州的赋税增高,他们活不下去,只能另辟蹊径。”
他们说着继续往祁禄山的方向走,绕着山脚下转了半圈,终于找到了个窑洞,这里门口被一些碎石块虚掩着,像是不想叫人发现。
萧楚抬脚往中心一踹,石壁瞬间塌陷下去,落石滚滚而下,显露出了里边的光景。
“小裴大人,看来京州不听话人的还挺多啊。”萧楚看着几乎要把山体凿穿的窑洞,讥讽了一句,“这村子,没准过几天就要埋了。”
裴钰跟着探进去,面色极沉:“挖得太深,把上游和窑洞连通了,冗余的石灰倾泻进泷河水里,把整条护城河都给污染了。”
“难怪害了这么多疫病!”孟秋愤愤道,“师父,我们这就去叫衙门来拿人吧!”
裴钰刚要回答,却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随后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他捂住头,喃喃道:“怎么……”
裴钰浑身的血气仿佛一瞬之间被煮沸了,开始滚烫烧灼着他,连胃里都是翻江倒海,几欲呕吐,整个人抓心挠肝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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