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走到裴钰身前,离那把短刀仅有咫尺之距。
他耐人寻味地盯着裴钰看,看得裴钰更是紧张,拿刀的手都有点打颤。
就这么对峙了良久,萧楚忽然扬起一个笑,缓缓启唇。
“麻烦让让,本侯要就寝了。”
随后就在裴钰惊愕的目光里,萧楚轻轻推开了他,果真手背在脑后,躺在床上睡下了。
裴钰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一看他不动,快步就往门边跑,用力推了两下门,却是毫无动静。
他心下一惊,又用身体用力撞了一下这门,格门弹开一瞬间后又被一个力道迅速合上了,外边还依稀传来一些细碎的话语。
“四公子有吩咐,不能放人走!”
裴钰这才意识到中了萧楚的奸计,愤愤锤了一下门,随后疾步回到榻边,翻身就跨了上去,高举着短刀怒道:“你给我起来,萧楚,我要杀了你!”
萧楚阖着目,眼皮都不动一下,像是真的睡着了。
“萧楚!”
他还是不动。
“萧、承、礼!”
这一下都快把萧楚的耳膜给震碎了,他只好抬眼,有些不满地看着裴钰。
“好吵啊,小裴大人。”
裴钰被气得不轻,胸口起伏着,冷声道:“放我出去。”
萧楚无辜道:“我没拦着你啊,你要走,自己走好了。”
裴钰道:“你是白樊楼的贵客,外边那些人都听你的,现在放我走,否则明天卫所的人就会来你府上!”
“要抓我啊?我偏不放你。”
萧楚笑了一下,忽然起身,连带着裴钰重心有些不稳,往后倒去,二人凑得很近,萧楚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些。
“两月后就是秋祀,梅党和清流都在蠢蠢欲动,你我既在御前随行,就要挑起护驾的担子,我这条船,你必须上。”
说罢,他勾了勾裴钰的下巴,像是在替小猫挠痒:“小裴大人,咱们在这儿待上一夜,往后传出去的可都是风流韵事了。”
“以后人家见了你,若是问你四公子的腰力好不好,你可要如实回答呀。”
裴钰还坐在他腰上,听到“腰力”两个字蓦然红了耳根,可萧楚压根没注意到他这变化,把裴钰往边上一扔,卷了被子倒头就睡。
裴钰坐在床边,像被路边的狗平白无故咬了一口,想下手却又不敢,只能又惊又怒地看着闷头睡去的萧楚,举刀不定,最后恼羞成怒地往他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萧承礼你有病!”
萧楚被他捏疼了,只能再次醒来,抓着裴钰的手,无奈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钰还是那句话:“放我走。”
萧楚“哦”了一声,眼疾手快点了他的穴位,裴钰顿时两眼一黑,往自己身上倒了下来,手里的刀恰巧就悬在萧楚脖颈前边。
萧楚怕他又醒来要死要活,于是忍着没动他,只冲裴钰小声地诅咒了一句:
“裴怜之,你这脾气往后一定会断子绝孙。”
第61章 天地
白露,寅时,天穹未醒。
未月之后一连过去了好几场雨,夏月的燥也被雨给浇湿了,很快就入了秋。
秋后天气凉了些,萧楚几乎每天都睡神机营里,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府上的王管事给缠上。
萧楚脸上盖了本薄书,正躺在主位上小憩。
“主子,宫里的人来了!”
随着明夷一声大喊,萧楚脸上的书慢慢滑落下去,差点要碰到地面时被他两指一夹给接住了。
白露是祀前一日,他要随圣驾一同出午门,去往望仙台,在日月天坛进行斋戒。
萧楚打了个呵欠起身去了帐外,发现明夷已经备好马车,手里拿着马鞭冲他做了个口型:陈喜的干儿子!
萧楚看过去,他身边站了个狭眼的小太监,一见萧楚掀帘子出来,就匆匆上前说道:“侯爷,天子口谕,召您现在就去太极殿,随圣驾一同往望仙台去。”
萧楚道:“百官现在都在午门候着了?”
太监道:“回侯爷,都候着了。”
萧楚应了声,提脚就上了马车,还不忘热心地冲这小太监说:“这趟辛苦,捎你一程?”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跪下去,说道:“不不不,侯爷您说笑了,奴婢不敢。”
“行,”萧楚放了帘子下去,打了下明夷的脑袋,“走吧,宫里还有个臭脚等我捧。”
明夷揉了揉头,一边挥动了马鞭,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撵着地面的砂砾往前驰去。
他幽怨地提醒了一句:“主子,你注意着点吧,我真怕你到了天子跟前也一口一个臭脚的。”
萧楚头挨着车厢睡了,懒得回他话。
马车停到武宣门前,萧楚下来自个儿进了太极殿,皇帝还没见着就又被一个老太监拦住了,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陈喜。
裴钰就站在他身边,目光冷冽地盯着自己看。
萧楚随意地作了个揖,说:“见过二位。”
陈喜也朝萧楚致礼,缓缓说道:“侯爷,陛下正在走卦,现在外头候着吧。”
他点了点头,刻意没去看裴钰,这反而叫裴钰有些在意起来。
自从萧楚把裴钰关了一夜之后,京中关于他二人的风言风语都快吹出花儿了,有说他们因恨生爱的,也有说萧楚求爱不得恼羞成怒的。
萧楚倒是洒脱,两眼一闭鸟事不管,反而裴钰这几日常常被人投以关怀的眼神,叫人觉得他真被占了什么便宜。
今天一见萧楚忽然爱答不理的样子,裴钰就更是窝火,若不是人在太极殿,他很想现在就揪着萧楚的耳朵问他要个说法。
萧楚像是猜到了裴钰想问什么,笑着说:“连着辟谷了七日,哪怕你贴着我,我也一点儿欲望都没有。”
言下之意,前几回都有。
陈喜听到萧楚这番话,轻咳了一声。
一直等到卯时,圣驾才动,除了萧楚和裴钰外,太极殿里还出来了个道士,正是礼部尚书邵玄。
大驾卤薄浩浩荡荡过了午门,百官在午门前叩首送行,萧楚坐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朱色官袍、蓝色官袍都跪伏在身后山呼万岁,声响震得人心撼动。
他在心底嗤笑了声,转回了身,跟身边的裴钰说话。
“梅党用什么法子引荐的这神棍,倒是把天子哄开心了。”
裴钰目视前方,答道:“邵玄,天子叫他邵神仙,白云观的道士,听闻这几日往御前送了几本道经孤本,这才得了青眼。”
“这年头,神棍也能当官了,”萧楚啧声道,“方才看到梅渡川他爹了,年纪挺大啊,半只脚进棺材了吧?”
裴钰冷笑道:“手眼通天,哪怕他死了,魂依旧在。”
这话说得一点儿不错,梅党的根不在于梅知节,而在于这些抱团取暖的梅党势力,吏治的问题倘若不能解决,京州城永远都是长夜难明。
萧楚小声调侃道:“我记得咱们头回见面时,你说要砍下他的头,现在还作数么?”
裴钰这回没责骂他口出狂言,沉默了会儿,留下一句:
“作数。”
御驾到了祀门,按照礼法,天子需要为皇天上帝和列祖列宗上香,萧楚和裴钰就在祀门外的香炉边等着。
“二位大人,”邵玄挥了下拂尘,将手中的几支线香递给了他们,说,“和天子一并祈福吧。”
朱漆祀门前的青铜香炉里焚满了经灰,一阵秋风扫过就会吹出那些余烬的气味来。
萧楚往裴钰的香烛上借了火,点燃了手中的三根线香,面向祀门,随口说了句:
“在雁州成亲,就是这样拜天地的。”
裴钰放下香烛,没吭声。
良久,只听一声钟磬鸣响,二人对着古柳高槐,齐肩并站,攥着三线香弓腰拜礼。
几缕薄烟升入半空,缠绕到了一起。
***
望仙台建在京师内外城的交界之处,按照天子的旨意,中心的两重坛墙分成了“日”和“月”,也称日月天坛,可以吸纳天地灵韵,每年白露,天子领祁国万民在这里祭天、祈谷、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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