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第十日,晨雾大作。
这场秋猎办得仓促,猎场直接选在了外城的一座矮山边上一圈,形成合围,这地方恰巧临着槽岭村的山脚,山间是林子,分割了两半的草场。
但毕竟是天子狩猎,场面一点儿也不含糊,行营绕着猎场搭了一圈,除了各部和锦衣卫的营帐,其余都是皇亲国戚和权贵。
裴钰这些文官都是和内廷待在御前,萧楚到了猎场也没找着机会见到他。
“天子在深宫数年不出户,这回秋猎也没传出消息说要亲自来猎场,不过京州的权贵们倒是跃跃欲试,神机营的枪火分下去后,试围期间,不少人已经在草场打过靶子了。”
弈非前段时间都在忙钱庄的事情,每天都埋在那几本帐册里,此时也是边拨着算珠,边和萧楚说着。
明夷问道:“主子,天子唤你代狩,现在外边儿那些公子哥都在抢着要拿下头鹿,你要不要也去?”
萧楚觉得闷,人正懒散地倚在主位上,信手翻阅着神机营里那本《天工开物》。
这书是他从雁州带来的,也是被他自个儿翻烂的,虽然萧楚不大管神机营的事,但枪火这种热兵器在边境打仗时常会接触到,他对这类事情向来兴趣不小。
他翻着书,目光却在外头喂马的仆役身上。
萧楚身子骨硬着,背后的鞭伤养了七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萧仇下手忒狠毒,要留下不少疤痕。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去,枪响了就去。”
估摸着能见到裴钰,他想。
“这几日钱庄有什么进展?”
弈非听到这话,算珠也不拨了,轻叹了口气,说道:“许观的靖台书院建在西一长街,白樊楼原址在东一长街,隔得太远,许才子虽有意与我们合谋办事,我却左右思量不出,如何能让钱庄跟书院搭上关系。”
“我倒有个法子。”萧楚撑着脸看他,声音也懒懒散散的,“不如弄个放债的凭证,像银票那样,管靖台书院进一类特殊的纸,专门做这种票,利润的进出都在我们这儿,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说得顺口,因为这是上辈子裴钰曾设想过的办法,虽说后来一直没实现,但叫萧楚惦记在心里了。
弈非不大明白他这意思,疑惑道:“主子的意思是,钱庄要搞自己的银票?”
萧楚却没跟他多解释,只是说:“待会儿我寻个聪明人来教你。”
弈非笑着看他:“是裴御史吗?”
萧楚立刻反驳:“不是。”
弈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那账册了。
萧楚翻了会儿书,实在觉得无聊,便随手把书抛给明夷,抬杯抿了口茶,问道:“那批枪火都安排好了?”
明夷接过书,答道:“主子,撞针全部装上了,除了神机营的自己人,消息没有走漏过风声。”
他好奇心重,又多嘴问了一句:“主子,撞针一点就燃,咱们给这批枪火动这手脚,是要做什么?”
“撞针,就是火药。”萧楚颔首,搓了搓盖子,道,“五年前我在槽岭待过两天,这处的山体曾经被当地村民开凿过,非常脆弱,稍微一点动静就有塌陷的危险。”
“主子你要引山崩?”明夷惊道,“可这山离天子的营帐这么近,岂不是……”
“就是要它近。”萧楚倾身,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管我借枪火,这是司礼监想出来的馊主意,出了事儿,自然也是司礼监来背锅。”
“主子你也忒坏了,”明夷也冲他笑,随后慨然道,“不过这么多年了,竟也无人去上报填山,看来山下的村民都是刀尖上过日子啊。”
“有啊,”萧楚说,“裴怜之不是么?只不过没人搭理他。”
上回萧楚笑裴钰在市井混得不够老道,这其实是看轻他了,恰恰相反,裴钰对民间诸事的敏锐度要高出常人许多,他上折子提出的所有谏言都是百姓生息的,而且观点独到,一针见血。
只可惜,天子不是从谏如流的人。
明夷听萧楚提到这人,顿时打了个寒战:“主子,你可别再说裴怜之了,这几日别人在大帅面前提这个名字,我都要吓得抖三抖。”
萧楚冷哼了声:“你抖什么,她抽的是我。”
弈非听到他们这番对话,犹豫了会儿,还是张口说道:“主子,属下有一言……”
“想问我,毁了山,山下那些百姓怎么办?”
萧楚放下茶盏,调侃道。
“放心,我又不是疯子。”
这句说完,只听一声枪鸣响起,霎时惊飞了山林群鸟,往帐外看去,海东青衔着松枝破空而出,盘旋在猎场上方,不停地发出嘶鸣声。
天子请围,秋狩开始了。
萧楚起身拿了架上的弓,朝营帐外去,他冲那喂马的仆从挥了挥手,接过缰绳跃上了马背。
这张弓分量不轻,足有百余斤,寻常人自然拉不开,萧楚来京州后就鲜少用它了,个别人私下还会嘲弄他,说是昔日的神武将军跟自己的老朋友已经搭不上伙了。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后半辈子都在京州逍遥快活,身体里流淌的永远都是雁州的血,野性和征服欲不会让他的利刃生锈。
晨雾浓厚,将整个猎场遮去了大半,几乎看不清猎物的身影,围猎开始后都在争抢头鹿,可惜视野不大开阔,不少人已经失了手,疲软的箭矢乱扎在草场上,狼藉一片。
内廷和文官从天子的营帐中不断走出来,裴钰也应召跟着观猎,他一抬头,远远地就望见了白马上的身影。
萧楚策马绕着猎场附近转了转,确定了几个营帐的位置后才把目光放到了猎场中心。
他的目力很好,穿透浓雾一眼就瞧见了头鹿的影子,方才那些乱箭四射,似乎已经让它受了惊,此刻正慌不择路地四下跳动着。
“逐鹿天下……这可是你给我的机会,天子。”
萧楚喃喃低语了一声,拉弓引箭,目光锁紧那只鹿的肉躯,几乎是在弦满的瞬间,崩然一声松开了手。
原本噪杂的猎场猝然屏息,那支箭矢钻入风中破开了视野,箭簇凝着劲力穿越众人的目光,直接刺入头鹿的皮肉之中。
须臾间猩红开绽血花四溅,它的身躯顷刻被利箭贯穿,纤细的四肢很快往旁侧一倾,抽搐着断了气息。
随着这一箭割风的锐响,半片猎场雾开云散。
“中……中了!”
“头鹿死了,是谁的箭!”
“神武侯!神武侯拔得头筹了!”
整片猎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拊掌高喝声,一个离得近的太监见状,急匆匆地奔走过来,刚要开口道喜,却只见萧楚下了马,将那把弓箭扔到了自己怀中。
这弓份量太足,瞬间把他压得几乎摔倒。
萧楚转了转腕子,神色很轻松。
“这一只是天子拿下的,麻烦送到御前去吧。”
猎场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裴钰耳边尽是对萧楚的溢美之词,不知是不是被这些声音撼动了,连带着裴钰自己脸上也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
他在人群中望着萧楚,眼底的波澜闪动着,好像把那层水雾给揭开了,随后他的目光又跟着射出的箭矢望向那头死鹿,这支箭几乎是完美无缺地夺去了猎物的性命,连溅出的鲜血都像是锦上添花。
他傲慢又骄矜地炫耀着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裴钰分明看得出他的得意,却又懊恼地发现一件事情。
自己的心脏正克制不住地为之震动。
待到裴钰再回看原处时,萧楚已经不见踪影了。
在这喧闹的人声之中,萧楚悄无声息地匿去了踪迹,裴钰正疑惑间,四下张望着寻他的身影,忽觉耳边一阵银坠的脆响,随后腰上一紧,又烫又热的气息挟着他悄悄地远离了人群。
萧楚按着裴钰的肩把人推到营帐背后,单臂撑住了根帐构,直接就往他唇上吻了过去,方才刚挽过满弦,气息还稍有些急促,亲吻裴钰的时候就更显得焦躁了,把人的气儿都给堵着,心跳都给激起浪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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