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一挑担卖汤圆的货郎,林驻管梁珩要了钱去祭五脏庙,梁珩在路边等他,过来一个问路的,要去北闾里。
此人装束相当异样,身材颀长,背扛一具麻袋,手提一捆布包,似乎刚从外地进城。
信州很谨慎,挡在梁珩身前,梁珩拨开他道:“寄宿的话,在集市才有店。”
“不去集市,去南闾里。”
梁珩给他指了路,目送此怪人走远,他肩上扛的麻袋好像动弹了一下。
“咦?莫非是个活物?”
“什么东西?”林驻吃完汤圆,摸了嘴走过来。
梁珩将刚才的事讲了一遍,林驻不以为意道:“乡下亲戚进城,带的鸡鸭吧。”
三人在梁珩的领路下越走越偏,逐渐远离街衢进了里坊。梁珩熟得像进自家后院一样,带他们到一户人家门前。林驻抬头一看,叹道:“这不是沈小兄弟的宅子么,您想请我们在这儿吃饭?”
“蹭他家饭不掏钱啊。”梁珩理所应当道。
他向丞相打听到今日沈育休沐,料想应该在家。上次到沈家来是翻的后院围墙,这还是头一回正大光明走入正门。
正待叩门,忽然里面将门拉开,有人迈步出来,三人靠边让开,院里一个声音大叫:“拦住!别让他跑了!”
梁珩与信州尚未反应过来,林驻已箭步上前,抓向那人肩头。梁珩啊的一声——那人灰布衣衫,长手长脚,看人时神色冷淡,岂非正是方才街上向他问路之人?怎么会到沈育家里?
灰衣人手中布条包裹不知是何物,林驻居然不敢硬接,被他荡开一记,当下改抓为盖,五指向灰衣人面部扣去,若是灰衣人依旧用布包应对,则下腹就有了空档。灰衣人却岿然不动,以攻为守,布包扫向林驻下盘。
二人见招拆招,转眼缠斗起来。
梁珩向院里看去,人还不少,适才发出大叫的乃是邓飏,一并还有宋均、邹昉、沈育,正围着一口包扎严实的麻袋。正是先时灰衣人肩上所扛。
“装的什么?”梁珩走近,和他们一起研究。
沈育一副无以言表的郁闷模样。
这时门口传来哈哈大笑,梁珩回头,竟看到林驻勾肩搭背地推着灰衣人进门,仿佛很相熟,热切地道:“度兄啊度兄!想不到咱们还能在王城相见,实在是缘分呐缘分!”
梁珩十分惊讶。
沈育介绍道:“这是我的剑术师傅,度先生。”
灰衣人本要走,又被林驻挟持回来,十分不乐意。此人寡言少语,十足的漠然,所幸林驻是个自来熟,骤然与旧友重逢,倒豆子似的话个没完,场面好歹不显冷清。
然而几个年轻人神色各异,似乎都有些尴尬。
“怎么了?”梁珩悄声问沈育。
沈育实难开口般,只听那厢林驻问道:“度兄,不是我说,你来得太不是时候,王城我们已经收拾干净了,这时候你不留在老家过年,还来做什么?”
度师傅冷冷道:“送人头。”
梁珩:“……”
沈育:“……”
大叫拦住度师傅不让走的邓飏艰难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杀了蠡吾县单官一家十来口,给育哥儿送仇人头来了。”语罢一脚踢踢地上麻袋。
梁珩倒抽一口气,连退两步。
林驻搭在度师傅肩上的手不由自主滑下来:“蠡吾县的人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度师傅坦然承认,“林将军要拿我见官?但我已计划要返乡了,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如非度某自己配合,就是到了皇帝面前,也没人能留住我。”
他自来是孤傲的剑客,遗世而独立,此时更流露出几分傲气。然而环视所有人,却都一言难尽地看向场中另一位青年。
度师傅眉头微皱,打量这个紧挨着自己徒弟的年轻人——细胳膊细腿,肩背瘦弱,看着就没有精神气,行止间却带着破罐子破摔式的从容,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气度。
“怎么?莫非你就是皇帝?”
度师傅开了个玩笑,继而从周围众人的表情中判断,他娘的怕是真给他说中了。于是右手一抖,包裹布条散落,亮出一把黑铁重剑,横剑出鞘。
“杀人灭口啦!”邓飏大叫一声。
林驻一式海底捞月,抄了剑鞘重新收了剑身。沈育挡在梁珩身前:“师傅且慢!”
然度师傅的身法比林驻更快上半步,铁剑寒光抹过众人眼前,利刃破空,下一刻束缚麻袋的苇索应声而断,袋口敞开,亮出里面的东西。原来这一剑并非冲着梁珩。
众声缄默。麻袋里的东西滚出两圈,摊开在数人眼前,如非邹昉试过鼻息,发现还活着,几乎叫人以为度师傅背来的是具尸体。
而这副枯槁矮小的身躯,正属于消失多日的单官。
“路上他几次试图逃跑,干脆拴进袋子里。”度师傅说。
单官双眼紧闭,面目浮现死气,与沈育印象里,那个威风赫赫的刑场监斩官似乎完全成了两个人。
“何必你动手,”林驻道,“把人交给汝阳官衙,交给惊沙部也行。沾上人命案,洗也洗不脱。”
度师傅道:“我若不动手,就叫单狗逃到天涯海角了。”又向梁珩道:“小皇帝,我要走了。你若要问我的罪,最好尽快。”
一盏茶后,狭关部收到将军口信,到得北闾里沈家逮捕了逃犯单官,押入北寺狱候审。
沈育在家中设宴,款待几位亲友,由于家中实在简朴,厨子还是邓飏支援的。向晚在院中开宴,邻家新换的红灯笼倒映着艳艳的光晕,这景象如同梁珩第一次来沈家吃的团圆饭。
度师傅神出鬼没,丢下单官后就消失不知去了哪里,邓飏仍忧心忡忡:“陛下,就这样放走他真的好么?韩子有道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空有一副侠肝义胆,却视家国法度为无物,也不行啊。”
梁珩了呵呵道:“你倒是忧国忧民,不如到我身边做个谏议官。”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邓飏这辈子的念想就是摆脱白身,释褐为官,光耀他邓家祖宗十八代,当即兴奋不已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宋均也是,”梁珩道,“水涝期间栉风沐雨,为朝廷搜集各地赋税卷宗。劳苦功高,理应封赏。”
这段时日牵连落/马的官员很多,有功受赏的也很多,相国府督率百官、总领赏罚,如有新晋官僚,沈育应该早有耳闻。宋均偷瞄他师弟笑而不语疑似默认,心中也暗暗高兴。他为定罪三宦四处奔走,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为报答老师的教养之恩,但能入朝为官,也是读书人至高的追求。
然而自己功成名就,思及从前的师弟们皆郁郁九泉之下,笑容中又掺杂苦涩,闷闷灌了一口酒。
邹昉护驾有功,也有晋升,梁珩拍板道:“你就去做城门校尉,替我整肃南军。”
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喝多了的邹昉:“…………”
林驻道:“我千里勤王也是功劳苦劳兼备,陛下封我做个世袭元帅呗。”
沈育道:“他喝醉了,你别逗他。”
“才喝多少。”林驻道。
沈育将酒壶翻倒示意里面一滴不剩,竟然全被梁珩喝干了。梁珩摇摇晃晃站起来,往舍后去,沈育忙追过去看住,免得他掉沟里。
屋后夜色黯淡,人语声渐远。
梁珩走了几步,就晕得靠在墙壁,指头勾住沈育腰带,一边低低地笑一边将人勾到身前。
“笑什么?”沈育笼罩住他。
梁珩不答,攀着他的脖子仰头咬他嘴唇,牙齿碾过隐隐作痛,舌头舔舐又发痒,沈育唇畔又热又涨,他也好几天没机会和梁珩亲热,憋着一股火,将梁珩按在墙上一遍遍深吻。尝出了苦涩而咸腥的酒味。
“最近休息得不好?”沈育抚摸他眼尾,抵着鼻尖轻轻问。
梁珩朦胧地笑:“你不在身边,我怎么睡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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