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喊道:“姐!你走啊!”
丁蔻挥舞一把舀子,扇开来抓她的家仆:“后院是别人家院子,就从正门走!”
木头舀子打人也痛,家仆脸上立刻红肿,又被丁蔻一脚踹中下面,彻底扑了。
单光义从正门进来:“正打着呢?爷都破相了……”
迎头一个高大的蒙面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剑柄跺击单光义腹部,腔调又冷又硬:“正打着呢,边儿待着去。”
丁蔻与晏然在沈育手里像两只并脚兔子,被他提溜着飞快闪出门外,穆济河也要撤,冷不丁重剑被钳住,掌心割破的血顺着剑锋淌下来。
单光义单手捂着肚子,却是已经回复气力,像座巨山,在穆济河面前显现出雄伟的身形。
“好多年没人敢招惹我……”
穆济河冷冷道:“试试看。”
三人脚不沾地,跑过濯井坊街道。斗殴的动静引动邻里,窗扇悄悄开启缝隙。
“到坊外去,我的马车停在那里!”
晏然急刹停住,回身又往丁家跑。
“回来!”沈育大吃一惊。
“那是我姐!不能让穆济河领了功劳!”
转瞬消失在巷口。
沈育都急死了:“想什么呢!这时候还闹矛盾!”
丁蔻道:“他俩谁也舍不下谁,我看,是逮着一个,能抓一双。”
马车静悄悄停在坊门,拴在拴马桩上。沈育撩开帘子,让丁蔻坐进去,老炊妇等得快瞌睡了,眯着眼将丁蔻瞧了瞧。
“不能把他俩留在这里。”丁蔻仍是担心。
沈育道:“你走脱了,他们才算做了件有用的事,你可别下车。”
他坐在车辕,斗笠半遮住面孔,拨转马头,随时准备离开,看眼身后,街面上不见晏然与穆济河的影子。
不快点走,被单光义追上来,就走不掉了。沈育紧攥着马鞭。
忽然巷里一声嚷嚷:“青天白日!强抢民女了!”
人不知从哪里出来,越聚越多,看热闹,推搡起来。
一时间混乱不堪。坊门被堵住,抱头钻出来两个人。
穆济河一手护着晏然,先把他送进马车:“快走快走!”
沈育一扬马鞭,纵马离开濯井坊。
马车里,四个人面面相觑。老炊妇慢悠悠掏出一条手帕,递给穆济河:“后生,擦擦血。”
穆济河道了谢,端过晏然的脸,拿帕子小心擦掉干架时沾上的灰。
晏然拍掉他的手:“给你擦血的!”
穆济河眉角破开一道口子,鲜血蜿蜒到下巴。单光义是正儿八经行伍出身,练家子的,穆济河却是半文半武,哪样都不精通,碰上单光义实在不幸。
好在没有缠斗太久,只有些皮肉伤。且没叫单光义看见他们的脸。
沈育一路离开城里,驶向郊外,停下车。
“你俩先回吧,我把丁姐送去嶂山,避避风头。”
晏然与穆济河下车来,丁蔻仍留在车里。三人已得知沈育此行的目的,沈育的原义,就是请董贤收留丁蔻几日,等过了这阵子,看能否再回来,或者另寻个安稳乡落脚。
“把姨姨也送回去吧,”丁蔻说,“山里路难行,老人家腿脚不便,砍柴做饭,我也会,总不能白吃人家的米、睡人家的屋。”
一行人便在郊外告别,穆济河与晏然携了沈家老炊妇,换另一条路回城去。沈育则驾起马车,沿着红枫遍地的山道,进入北边峰峦起伏的地界。沱河近在眼前,马车伴随着细水涓流,汇进沱河汹涌的波涛。人烟逐渐稀少。
出城往山里走,一天一夜,就到了嶂山脚下。
夜里错过了借宿的人家,不得已歇在车中,沈育靠着车辕打盹,兼之守夜。山里清风吹拂,夜空比城中更明净,星河横贯南北,此时无论是南边的沈育、北边的梁珩,抑或是更北的晁国人,头顶都是同一片繁星照耀。
群峰如簇,指向北边。沈育无端又想起梁珩,他曾说想去冬天里有雪花飞扬的北边看看。他总是被困在宫中,哪里也去不了。
嶂山非是一座孤峰,而是一条山脉,绵延数十里,山高林深,道路在悬崖峭壁间,历来难行已极。因此来的人少,住的人更少,不论多少人马,一钻进嶂山里,顷刻如泥牛入海,再寻不见。来嶂山归隐的隐士,称为真隐士,因着不论名声多大,官府是决计找不到他的住处的。
沈育依照老爹的描述,披荆斩棘寻到董贤的茅草小屋,马车是进不来了,停在外头,他与丁蔻钻进丛林。
屋前杂草及腰高,门槛上生着一层湿苔。看样子,门只是个摆设,从来也没人进出过。
一叩门,缝里惊出安家的虫子来。
半天没有回应,沈育忍不住嘀咕,莫非人已经饿死了……
片刻后,缝里露出一只眼睛。
沈育:“董先……董叔,我是沈育,您还记得我么?”
眼睛走了。
门外二人:“……”
沈育又叩门:“家父沈矜,差我给您送炊妇来的。”
“退后退后。”门里声音道。
接着一声巨响,门板整个被拆下来。
“嗨呀,”门后蓬头垢面的野人说,“户枢遭蠹了。进来吧。”
门里与门外并无甚分别,屋里也长草,野鸡乱啄,兔子成窝。
走过穿堂,是一处汲井院子,摆开一堆柴火,野人仅着襦袴,握一把斧头,正在劈柴。一斧头下去,先闪了腰,哎哟叫唤起来,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废木头片,半点不成样子。
沈育赶紧把人扶进里面的屋子躺下。睡觉的屋子倒是收拾得干净,卷册堆成山,笔杆乱扔,还有不少信封草纸,都是各地写信给董贤毛遂自荐的,亏得信差找得到地方。
“沈玉,我前年送过你的野花簪子,你收着了么?”
沈育无奈:“董叔,我是个男人,您这回可千万记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董贤拨开成绺的脏头发,露出眼睛,“现在知道了嘛。你长得俊,比你爹好看。外面那个女人是你夫人吗?”
沈育道:“是请来照顾您的!我哪里来的夫人?!”
“那么个小娘子?”董贤掏掏鼻孔,“不成不成,她能做什么?她会做饭洗衣,会砍柴打猎?”
外间院子里一顿噼里啪啦。
两人出门看,只见木柴劈得整整齐齐,码成摞,丁蔻绑着两只袖子,丢了斧头,干净利落逮着鸡翅膀,山鸡在她手里吓得乱蹬脚。
“今晚吃烧鸡么?”
董贤与沈育对视一眼。
丁蔻厨艺好得很,酿酒的手艺更好,最好的是,她管董贤叫老爷。董贤一个独具山野的闲散老头,多少年没被这么叫过了,当即十分高兴。
丁蔻总算在这小破院子里,收拾出一间自己的屋子,好在前任老管家留下来的屋子,还能住人。
夜里,董贤流着热泪,吃上了连日来第一口热饭,下饭的是虽缺乏调味料,仍不失美味的烤鸡腿。
聊起沈矜,自是无比感谢,尚不知道这位“什么都会”的厨娘,是来他家避难的。
董贤其人,外界传得神仙一般,吸风饮露、洞察天机,实则不过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每日与野鸡野兔处一窝的废老头罢了。丁蔻来时,得知自己是托庇于董先生,一度有些忐忑,眼下已将董贤视作与寻常酒客无异。
只是要金贵一些,需得轻拿轻放,好让他编撰完成举世瞩目的《人物品藻》。
临走前,沈育修好了那扇只能拆不能开的门,又与丁蔻携力清理了杂草。董贤甚是喜欢这个侄子,下次还欢迎他来,顺便带上几坛子好酒。
晨风微雨里下山去,曦光溢出山头,盈满山坳,其间一汪碧蓝的湖水,粼粼波光如碎银绸缎,梦境一般。董贤便是在这湖里洗澡,挖出了山神之眼。后来到了梁珩手里,又进了亓国国库。
不知怎的,沈育又想起梁珩来。
第38章 临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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