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懒得搭理他这茬,失血过多,精力要精打细算地使用。
梁珩却起了心思,问道:“你对仇千里应该比我熟,知道他平时都做些什么吗?”
段延陵道:“杀人?”
连轸本没有参与话题,骤然听了一耳朵,惊恐回头。梁珩把他的头扳回去。
“谁问你这个?傻的吗?”他还记得昨天被段延陵和沈育骂了句傻子,“我说他平时都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段延陵想了想:“比你熟,也不算太熟,这事你去问牛禄可能还有戏,不过,现在牛禄见了你,那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哈哈。”
得了梁珩冷漠回应,段延陵两手一摊:“解绫馆呗,望都城还能有什么去处。”
即使是仇千里,坐拥大宅院、繁花林,土地数顷,闲来取乐也要去解绫馆。可见解绫馆才是望都城富贵的心脏所在。
“他去解绫馆,还不是和你们鬼混,有什么好说的。”梁珩道。
段延陵竖起两根手指:“非也非也。第一,不是你们,是我们。第二,贵人们会因为各种理由相约解绫馆,鬼混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条。”
关于后者,上次邓飏请客,沈育已经见识过了。
在解绫馆里吃一顿饭,比听上一段最隐秘的评书还刺激。
“最近返都述职的不少,他可能会挑个时间去吧。”
沈育听到关键处,灵光一现——仇千里会在解绫馆约见述职的官员,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梁珩问。
段延陵神秘兮兮一笑。
沈育道:“解绫馆的常客,只要耳朵够用,望都城从皇帝的决策到贩夫走卒的唠嗑,什么都瞒不过。”
段延陵嗤道:“耳朵算什么,位置才是关键。”
他指指头顶:“坐到好的包厢,什么都能听到。和店家搞好关系,什么人都能牵线。”
得意洋洋,炫耀之情人尽皆知。
梁珩马上道:“带我们去听听仇千里都聊些什么!”
段延陵遗憾摇头:“那不行,表弟,表哥我只有一个脑袋,也不敢惹仇致远那厮。”
梁珩威胁他:“你敢不从?仇致远不过一个骑郎将,我给你撑腰行不行?”
段延陵好整以暇,歪在书案后,瞧着梁珩:“你能做什么?”
梁珩想来想去,越想越气愤,发现自己能做的真的有限。既不能收了仇致远的神通,也不能掀了仇千里的院子。
他愤懑地踢开书案扑倒段延陵,气势汹汹扼住段延陵脖子:“我先掐死你!”
“嘿,心肝儿,你这投怀送抱的。”段延陵被他骑着,怡然自得,还有空抬手摸他后腰。
“去不去?”梁珩发起狠来,比张牙舞爪的狗崽子凶不到哪里去。
沈育一阵说不清的泛酸,把他从段延陵身上拎起来。
段延陵衣衫不整,斜靠书案,闲闲一笑:“去去去。”
解绫馆,湖岸秋时栽桂树,春时插杨柳,葱茏烟笼十里堤。
走过板桥,领路的侍女已认熟了段延陵,对段大公子与同行的贵人们客客气气,领去顶楼。
西市里,唯独这一角落耸立着复式高楼。
到得顶楼,沈育就明白,为什么段延陵说,若要与人风雅地谈见不得光的事,必选在顶楼——整层没有隔帘、坐屏,四面通透,一眼可观全貌,不仅藏不了人,且若要在顶楼宴会,必要包下整层。
在挂古画卷轴的墙板前,段延陵熟门熟路,伸手进画背面一按,墙内机括运转,后退现出一扇门。
侍女等在一旁,为他们复原挂画。
暗室内,竟然不暗,胆大包天地开着窗扇,只是楼里的人看不见,楼外的人不会数。容量不小的房间就这样堂而皇之隐藏起来。
房间里一张小几,三把凭肘,热着茶水,冰块镇着酒壶。一切准备齐全。
“你面子好大啊,”梁珩惊奇道,“什么时候和解绫馆混这么熟了?”
段延陵靠着凭肘,给梁珩倒酒,又自斟自饮,喟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哥哥我好处多着呢。”
鬼扯。
沈育不动声色,心中却明了,段延陵与解绫馆的关系说不得深有可究。若是人人给了钱都能来暗室,偷听权贵闲聊,这座馆得罪的人只怕不少,皇帝撑腰也开不下去了。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暂且不必探究。
段延陵挑的日子,正是他使银子得了消息,仇千里要在顶层请客的日子。
半壶茶没喝完,人来了,隔一扇中空的墙,穿来仇千里的声音:
“有话就说吧,不必耽搁时辰了。”
语气很是怠慢。
接着琵琶奏乐起,一曲画堂春悠悠扬扬,轻轻缓缓,遮掩得堂中谈话声断断续续。
“……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若得求功美言,回到王城就职,大恩没齿难忘……”
梁珩做口型道:“求功?求什么功劳?”
沈育以手沾茶水,在几案上写下两个字——“仇公”。
那边安静下来。一曲终了。
段延陵猜测人已走了,才出声:“外派三年期满,返都述职,不先过了郎中三将的关,是见不到陛下的。”
梁珩沉默。
这件事,他与沈育都不意外。皇帝缠绵病榻,宫殿里三层外三层被仇致远、牛仕达与童方的人固守起来,望都城阴云蔽日久矣。
然而不待片刻,乐声又起了。
仇千里去而复返,这次是与别的什么人。
“有大人在外守卫王城,仇公才能安心。大人劳苦功高。”仇千里客气了许多。
那人道:“……仇公却从不亲自见我,每每都只得你传令。”
段延陵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蹙眉,似乎想起了谁。
“照例……孝敬仇公的少不了,就由你代为转交了。”
二人推杯换盏,再不聊别的,几曲过后又散了。
这次仇千里去而不返,结束了今日与人的会面。
沈育问段延陵道:“你听出了那是谁?”
段延陵看了梁珩一眼,说:“好像在哪儿听过,记不起来了。”
梁珩道:“在外守卫王城的人,莫不是南军里的人物?”
段延陵真诚道:“真的想不起来。不过仇致远身为骑郎将,直辖南军,军中之人要见他,也用不着避讳吧。”
“无妨,”沈育冷笑道,“想不起来算了。拿到受贿的账册,一个也跑不了。”
段延陵都惊了,看傻子一样:“什么人收受贿赂,还会一一如实记下来?”
沈育道:“那可说不好,贿赂就是交易,一笔一笔都得清算。更何况,他是替仇致远收的,谁给了多少、担什么官职、要求什么,不记录清楚,耽误了仇公的事又待如何?”
段延陵还是觉得诡异。
梁珩却是与沈育一道的,不管沈育说什么,他都赞同。
“去他府上翻个底朝天,有没有账册,一查就知。”
段延陵露出吃了臭蛋一样的表情:“你想扮演飞贼体验生活么表弟,拿哥哥的府来练手吧,可别去仇千里那儿了,多危险啊,他府上下人到处都是,还有刀斧手。”
“所以得有人拖住仇千里与府中下人,争取时间。”沈育说。
梁珩配合道:“可谁有这么大面子呢?”
他还挺犯愁,认真思索,未见段延陵与沈育都盯着自己。
“弟弟,”段延陵怜惜地说,“你又被人卖了。”
出于对名誉与生命的珍惜,段延陵坚定拒绝了与他们同往。
离开解绫馆,侍女一路送过桥。段延陵忆起顶层奏琵琶的乐伎,觉得曲调甚美,下次来时也想点。
那侍女说:“已被仇苑丞买去了。”
三人脸色顿时都不好。梁珩只道是仇千里癖好古怪,专挑美丽的少男少女,折磨致死。沈育与段延陵却想到,其时顶层仇千里与人会面,只有乐伎在场,料不到仇千里是一只耳朵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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