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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94)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2:04 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试试看!”梁珩怂恿沈育换上面具,彩毛像长在他头发里,模样十分滑稽。罢了,他自己也换上,比了几个好笑的动作。沈育笑容浅淡,焰火落进他眼眸深处。

  梁珩透过窟窿与他对视。

  沈育的手指钻进面具缝隙,掀起,在这张诙谐的木脸后,两人交换一个吻。

  浅尝辄止。

  “甜吗?”梁珩问。

  呼吸纠缠在一起。

  沈育微微笑道:“栗子甜”。

  梁珩捏他的脸。

  兀地一人暴喝,炸雷似的就在耳边:“呔!姓沈的!就知道是你!”

  两人火燎般分开。

  但见喊话那人单脚蹦跳着过来,赫然是最后与沈育挣彩头的兄台。

  梁珩茫然道:“他怎知你姓甚?”

  兄台忿忿然,掀了假面,想不到啊想不到,居然是林大将军。不,沈育显然是料到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后面一人捧着他的假腿追过来,喊道:“你的腿!你的腿!”

  再次想不到,是梁王世子珠。

  八目相对,双双失语。

  早上才分别,一个看上去要睡回笼觉,一个宣称要逛逛临江城,转眼却在北岸晁国的镇集里相逢。

  林驻舌头打结:“陛陛陛……”

  “必!然是来参加祭火节的吧!真是有缘千里来相逢。”梁珠捂了林驻的嘴。

  这巧合实在太幽默了,梁珩道:“好说,你二位这是经常来往南北两岸?”

  林驻挥开梁珠的细胳膊:“不说这个,沈育,你真是我的好徒弟,竟然用我教你的拈花手抢了我的彩头!”

  “他什么时候又做了你的师父?”梁珩问。

  “今天早上,”沈育回答,扬手将彩羽面具抛给林驻,“谢你相让。”

  林驻纵然觉得面子挂不住,但很好奇这假面,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梁珠命令他坐下,蹲身给他装上义肢。

  祭典的司仪过来,通知众人,要收回彩头。

  “开什么玩笑!”林驻大叫,“你们自己说的谁先拿到归谁。”

  司仪答:“不是谁先拿到归谁,是先拿到者为胜。每年的彩头都是这张面具,今年你们拿走了,明年我们怎么办?”

  又说经费有限,小本事业云云,请客人高抬贵手。

  最后留了根漂色的羽毛给林驻做纪念。四人皆是哭笑不得。

  返回南岸的渡船上,因被梁珩逮了个正着,梁珠不得不承认,私下里两边往来,是什么人都有,今天是川南王世子参加祭火节,明天就是尔朱营哪位将军谋士来南边过中秋。

  有时走在路上,看见迎面的人觉得眼熟,仔细回忆一番,这他娘的不是上个月才在战场上见过么。

  最近传出和谈的风声,你来我往更是肆无忌惮。只是都限制在城外市集,凡要入城,便面临严格排查,谨防细作混入。

  梁璜手中握有一批名单,与北岸结亲或有交游者,无不被他谈话,询问城池军防部署,料想尔朱也是如此这般,双方都对彼此知根知底,只得按兵不动,先发者败。

  梁珩这才体察到局势的复杂,深感和谈乃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及至回到王府,梁璜正等在前堂,梁珠与林驻合谋溜出去玩儿,按惯例是要挨一顿家规军法,但因这次有陛下罩着,不仅连句重话都没有,还被表扬称,带陛下深入民间,领略风情,浑水摸鱼,非常好非常好。

  梁珠与林驻频频擦汗。

  梁璜交一封信给沈育,道:“王城来使,交予沈大人。”

  缣帛封面印一道朱红钤泥,绘的是天禄之阁,见印即见人,是段延陵的信。展开帛书,梁珩与沈育聚在烛下阅读,却发现,写信的人不是段延陵,收信的人也不是沈育——乃是丞相段博腴写给梁珩的一封奏表。

  两人对视一眼。

  沈育道:“段延陵将事情透露给丞相了。”

  “也许……”梁珩是最清楚舅舅的聪明,汗颜道,“也许是段相早就猜到了,毕竟章仪宫有一段时间不见我人。”

  表中详尽陈述了涿水战与和的利弊,附上兵曹每年填写的粮草赋税及青壮兵役,闲时川南四镇尚可自给自足,国库拨给十之一二,一旦开战,数目就迅速上升到十之四五。且四镇的老弱妇孺需要撤离,如何安排,又是另说。更重要的是时机,恰逢涿江汛期,若在交战的关键时刻涨水,孚阳河泄洪逆流,沿途村落城镇都要遭殃,莫说供不供得起四镇军需,只怕是有一场天灾人祸。

  是以不仅最好不要在夏天打仗,还要请陛下督查孚阳河沿岸河工建设,切勿偷工减料,以应对上游伏汛。

  要知道先帝在位时,每遇大水饥荒,就要被参奏天降灾厄,以警世人,请君自省等等。看得梁珩头昏脑胀。

  末尾段博腴请天子落朱批,此表即可入尚书台归档,以示和谈乃是君臣统一意见的结果。

  梁珩感动道:“舅舅是给我收拾烂摊子呢,免得约定盟书,又被郎中三将一派的人指责专权擅用。”

  先祖不是先祖,父母却还是亲父母,舅舅也是亲舅舅。梁珩执笔,写下“余依议”,鲜艳地缀在表末,这下心中总算没有顾虑。

  是夜便与梁璜商定,回复北边,将地点选在涿江之上,届时两岸封锁,江面荡空,只留一艘艨艟。依旧由梁璜出面,接见斛律兰。

  订盟当日,天青欲雨,水澹生烟。涿江千里无行船,只闻两岸猿啼鹤唳,寂无人烟。

  梁璜在一楼,梁珩并台卫一行在二楼,伏窗下望,水面波纹浅淡。不多时,但见一船破开水波,缓缓行来,船头站立一人,亲随为他撑伞避雨。

  来了。梁珩默默注视这位上京使者。

  上了船,亲随收伞,那人微微抬头,露出面孔——“咦?”梁珩惊讶。

  “怎么?”沈育也随他看去。

  “这人,”梁珩正待仔细端详斛律兰面貌,他却已进舱去,“这不是祭火节一道看戏那人么?”

  当时只道是寻常晁国青年文人,一时热心给他讲解傩戏,沈育回来时,那人早走了,是以不曾见得。

  那日一身常服,混入人群辄不见,今日广袖博带,衣袂翩飞,玉面含笑,端得是一表人材。傩戏里扮演斛律氏的朱衣角,竟不能及本尊分毫之风采。

  “萍水相逢,他应该也不知道我吧?”梁珩又思忖。

  沈育道:“你还同他说过话?”

  梁珩品味他的语气,责备不似责备,警惕不似警惕,一股子酸气。当即笑了,去勾他手指,调侃道:“哟,你不在,还不让我和别人交流?”

  “没有的事。”沈育面上无波澜,手指却和梁珩绞缠。

  台卫三人毫无表情,已经习惯。

  一楼传来梁璜的声音,双方互相见过,斛律兰上呈国书,正要宣读。

第77章 金石功

  元和元年,巳月立夏。

  少帝即位之初,南北立订涿水之盟,以修十年之好,定仁义之衷,不起兵事,专务农商,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帝虽年少,犹建传世之业,留金石之功。

  斛律兰携了两国盟书,走出船舱,时雨濛濛。亲随撑开伞,伞面一枝墨梅。梁璜与麾下先锋将军林驻送出甲板,斛律兰与之说了什么,并不能听清。然双方已成就了不同以往的联系,不必总是兵戈相向,可以心平气和地交谈。

  上京派来讲和的使臣是斛律兰,而非尔朱帅,想必也有其中原因。斛律更类文人,文人动口不动手,场面总要温和些。

  如沈育这般文武兼修的,毕竟在少数。

  晁国一行上了归舟,即将驶离,斛律兰立在船头,正要收伞进舱,忽然有所感应,回眸望来——梁珩正倚在二楼窗前,看他离去。

  雨雾如纱,笼罩二人之间,化去形容,只留一个模糊轮廓。

  梁珩心知斛律兰看他不清,并不躲避,反而坦然一笑。舟上翩然而立的身影,向他遥遥一拜,终于驶远。

  “他看见我了么?”梁珩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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