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不由得抬起眉来:“总觉得,你口中的宋先生与我认识的宋先生似乎并非同一人。”
王子献笑着回道:“先生是老顽童的脾性,素来都是心口不一,故而不必太在意他的言辞。”宋先生亲眼看着他骑马远去,也不过是在后头啧啧有声罢了。大概没有人比先生更清楚,这两年有余,他究竟有多挂念这个远在长安之人。所以,先生应当比谁都明白,他飞奔而去时的激动与急迫。
八角亭内,二人饮着酒,畅快地谈笑着,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笑语之中,分离所带来的些微陌生也渐渐地化为乌有,他们再度寻回了过去的亲密与默契——不,或许是比过去更甚一筹的亲密。
醉眼朦胧当中,李徽隐约望见摇摇晃晃欺近的人影,随后则是沉沉压在身上的温暖躯体。他的神智已经十分迷茫,浑身也没什么气力,只是依稀感觉到,挚友的脸庞贴在他胸前,似乎正在发出低沉的笑声。他模模糊糊觉得,尽管这样的姿势十分失态,但自己似乎并不反感这样的亲近,反而还觉得有些安心。
在一片晕眩之中,他倏然生出了些许好奇:“……子献……为何而笑?”
“因为心中欢喜……实在太过欢喜……”王子献缓缓抬起首,望着身下满脸醉态的少年——不,他挚爱的人也不再仅仅只是一位单薄的少年郎了。他不仅身量与他相当,习武更造就了一付看似修长实则强有力的身躯,宽肩窄腰,肌肉起伏皆恰到好处。他有些意外,但同时亦觉得在意料之中。而且,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都仍是他心中的唯一,都只会令他更加沉迷。
“见到你……我也很欢喜……”李徽低声道,终是彻底地醉了过去。
见状,王子献禁不住勾起嘴角,望了一眼守候在外头的阿柳与婢女们,淡定地吩咐道:“备热水,你们不必担心,我会与玄祺一起沐浴。莫忘了煮些醒酒汤,我会喂他喝下,免得他明日醒了之后觉着头疼。”
阿柳从未见过自家郡王醉酒的时候,有些担忧地皱起眉来。她当然也知道,主子沐浴更衣时素来不喜旁人亲近,更不喜身边侍婢越界。与服侍他的人相比,这位王郎君到底是不同的。两人不知已经抵足而眠多少回了,一起沐浴——大约、应该、可能也无妨罢?无论如何,总比安排侍婢或小厮服侍好些。
于是,她只得行礼道:“烦劳王郎君照料大王了。”
王子献将李徽背了起来,闻言只是一笑:“荣幸之至。”心中则更有人笑道:求之不得。
第111章 嘱托试探
热气蒸腾之中,浴斛中的人双目半睁半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这般醉态落在王子献眼中,让他不自禁地弯起了唇角。当他的手靠近的时候,李徽仿佛感觉到了甚么,脸颊竟在他掌心中蹭了蹭,令他不由得微微一怔。温暖的触感让他浑身血液炽热得简直要燃烧起来,甚至于破体而出将他彻底吞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李徽湿润的脸庞缓缓往下移,锁骨、肩胛,而后落在水中。氤氲的蒸汽将这具漂亮的躯体浅浅掩住,时而变幻时而挪移,更增添了几分迷离的诱惑。王子献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闭上眼冷静片刻之后,再张开眼时,眸中已然清明了许多。
虽说心中痴念浓厚,但王子献从未想过趁虚而入,更不曾想过对失去意识的李徽做出过于失礼之举。换而言之,正因太过珍惜对方,所以他才愿意勉强自己继续忍耐,而非放纵自己伤害最爱之人。他心中的打算一直是让李徽渐渐习惯二人之间的亲近,缓缓潜移默化,而非突然冒犯,令他生出厌恶与不喜。
尽管满腔情意很难完全受到控制,但王子献仍是坚持给李徽洗浴干净,又替他擦干了头发,才自己换了冷水沐浴。如今已是深秋时分,浑身浸入冷水当中,不多时便将那些暂时不该显露的心思与欲念都浇熄了。而后,他才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气来到床榻边。
李徽正沉沉地睡着,王子献俯身看了许久,将唇轻轻地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许是因他不再过于压抑自己,且终究得偿所愿的缘故,心中的声音并未响起来,而是低低地笑着,仿佛极其欢喜,又仿佛极其愉悦。
翌日,李徽醒来之时,便发觉身后倚靠着一片温暖。仔细想想,他的记忆只维持到昨夜酒醉的时候,但如今浑身整洁干净,显然之后曾经发生过更多的事。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记得是好友帮自己沐浴更衣的,心里虽有些尴尬,但他很快便想开了——与其让那些婢女伺候亲近,事后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倒不如劳烦好友呢。
“玄祺,今日还习武么?”王子献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依旧带着些许惺忪的睡意。
李徽揉了揉额角,总觉得仍有些隐痛:“午后小憩一番,再练习射箭罢。你若得空,不妨与我对战如何?”一双手自后伸来,轻轻地按住他的太阳穴,缓缓揉动,而后又上移至百会穴、下移至风池穴揉按。片刻之后,疲惫胀痛之感便消解了许多,渐渐恢复至平时的神清气爽。
“手法不错,我也给你按一按?”李徽回首一笑,便见王子献神情略有些慵懒地侧卧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回道:“昨夜醉倒的只有你,我饮了些饮酒汤之后便无事了。至于对战,还是等你完全恢复之后再说罢。否则,难免有胜之不武之嫌。”
即便他们都很清楚彼此武力之间的差距,听到这种话亦是足以让人无言以对。李徽忍不住轻哼道:“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别小觑我。”当年初见的时候,他们也曾顽笑一般比过射艺,那时他输得惨不忍睹,但现下早已是今非昔比。
“我从来不曾小觑过你。”王子献挑起眉,捏了捏他紧实而有力的双臂,“这两年来,你应当从未中断过练习射艺罢?每一回即便不是十射十中,亦是十射九中。不过,以你的性情,大约不会经常随着他人去狩猎,猎活物的时候,准头便未必像射箭靶那般了。若是换了上战场,更是必输无疑。”
“……”李徽完全无法否认,他如今的射艺尚未经过鲜血的磨砺,顶多不过是个看似厉害的空架子罢了。而反观好友,当年射杀逆贼的时候便是无比冷静,一箭一人,准头足以教人吃惊。当他开始射猎的时候,他才隐约能理解当年兄长看见好友的战绩时,那种难以置信与怀疑的心态。
不过,或许是他未曾亲历的缘故,又或许是他太过信任挚友的缘故,他虽然渐渐意识到他的特别之处,却仍是对他从无怀疑。他甚至也曾想过,自己若是日后亲眼目睹那种鲜血四溅、血肉横飞的场景,又会作何感想。然而,思索了无数次,他都得到了同样的结论——他只会觉得深深佩服,想要急起直追。
“……那你今日有何打算?”
“我们久别重逢,不该再叙一叙别离之情么?而且,我是悄悄而来的,京城之中大概没有人知晓我的行踪,也不方便外出。不如,咱们就一同待在藤园之中罢。待到日后,或许便很难有这般悠闲的时候了。”
李徽刚要颔首答应,倏然却想起来,自家兄长与母亲都曾提过要见好友一面:“若是没有别的安排,你便随我回王府如何?我阿兄与阿娘都想见你,大约是想嘱咐你我互相照料。你便斟酌着说一说自己的打算,让他们早些安心离开长安去洛阳罢。”
王子献心中一叹,因失去二人独处的机会而略感遗憾。不过,他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原想过段时日之后,携着土仪去王府拜访,如今只能空着手过去了。”
濮王一脉离开长安,对他而言亦是再好不过的消息。至少,父母兄嫂皆不在,濮王府便由李徽做主,他们之间的往来可更加随意。更重要的是,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亦不会有人察觉,更不会有人横加阻拦。如此,待到他们定情之后,尚有余地思索如何真正面对来自这些家人的施压,想出合适的对策。
天时、地利、人和,苍天果然待他不薄。
当李徽带着王子献出现的时候,李欣着实有些惊讶。他亦派了不少部曲时刻紧盯着宋先生与王子献师徒的行踪,自以为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如何能料到他居然会在此时此刻来到濮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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