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野心已经养得太大了,早便习惯了自作主张,也渐渐不将你父亲放在眼中。”韦夫人道,“如此忘恩负义之辈,日后过得如何,咱们何须理会?至于两房之事,我们若是强了,二房自然便会低头。究竟和与不和,亦不过是此消彼长之势罢了。难不成你以为,全心支持那白眼狼,大房与二房就能亲如一家?要是他们二房出了头,说不得你阿爷连爵位都保不住!”
“那也无须断送八娘的幸福与前程。”杨大郎一时间急了,“难不成阿娘忘了,当初你……你指着我说,担忧姊妹们出嫁之后会生出同样的怪物!!八娘入了宫之后,若有万一,那便极有可能再也不得翻身!”
韦夫人双眸猛然一缩,随手拿起身边盛满酪浆的杯子,便劈头盖脸朝他砸了过去:“你……你这个畜生!居然咒自己的妹妹?!我将你生下来,便是了结了一桩恶缘!!已经足足吃斋念佛数十年,还不够偿还生下你的罪孽么?!你的姊妹们何其无辜……为何会有你这样的兄弟!!你,你就是个靠不住的!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认下那个小畜生!!她们日后无人能依靠,只能靠着自己!!你居然还咒她们!!究竟是何居心!!”
善娘惊呼一声,赶紧掀开幕篱,查看杨大郎的伤势。杨大郎捂着红肿的额头,沉默不语。而泼洒在他身上的酪浆已将衣衫全数浸湿,那丑陋的身躯瞬间便展露无遗。怒气冲冲的韦夫人不由得一顿,立即转过脸去不再看,口中的斥骂也停了下来。
她转身便要往外走,方才静静立在一边的阿桃却将房门关上了。随她而来的亲信婢女都在院子中等着,见状忙过来推门。
小小年纪的少年冷淡地堵在门口,打量着这位雍容的贵妇,连声音亦是紧绷绷的:“阿爷还没有说完。”
韦夫人望着这张几乎与她幼时如出一辙的面容,神色越发复杂:“不必再说了!!入宫是八娘所愿,无论她想得到甚么,我都会成全她!至于她会遇到的艰难险阻,我自然会尽力替她除去,助她日后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然后呢?”杨大郎低声接道,“然后眼睁睁看着她从最尊贵的位置上跌落下来?与前朝那位公主一样,落得母子都郁郁而终的下场?!”
“你——”韦夫人狠狠地咬紧牙关,声音仿佛从心底深处挤了出来,充满了阴郁,“我断然不会许那个孽畜……坏了我女儿的大事!!”说罢,她便推开了阿桃,气势惊人地走了出去,仿佛会将挡在她面前的一切都诛灭殆尽。
第199章 淮王旧事
次日,李徽便借着给杜皇后问安的名义入宫,与长宁公主一同开始着手查证淮王之事。果不其然,太医署内所见的脉案记载得十分详细,保存得也极为完整,十几年内,请脉几乎从未断过。紧跟着他们的太医亦表示,根据脉案来看,淮王是风寒入体,虚弱数日之后转急症而亡。脉案与药方对症,并无遗漏之处,但急症来势汹汹,终是病入膏肓。
李徽与长宁公主对视一眼,默默地将淮王病逝前数十日的脉案都记了下来。他们当然不会轻信一位低阶太医的判断,或许当年负责的医者确实误诊了呢?又或许此人学艺不精,瞧不出其中的蹊跷呢?
“除了我们之外,这些年来,可有其他人借看过淮王叔父的脉案?”临走之前,李徽忽然又问。他想知道,究竟还有谁对淮王的病因感兴趣。若是安兴长公主,说明她依然在尽心竭力地寻找真相,验证自己的怀疑;若是其他人,或许这便是蛊惑安兴长公主的罪魁祸首之一,又或许是另一位正在探知一切缘由的可结盟之人。
看守脉案的太医已是垂垂老矣,据说在此处待了三十余年。他似是没料到新安郡王竟有此问,一时反应不过来,抚着银色长须,浑浊的双目转了转,佯作极力回忆片刻,方道:“老朽犹记得,当年淮王殿下刚病逝的时候,安兴长公主几乎每日都会过来看他的脉案,还曾学过一阵医书。此后,便再也没有人过来了。”
“噢?”李徽眯起眼,似笑非笑,“此言当真?看来太医确实年岁太高,记不得事了。竟连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此冷不防地问出口,才能获得对方最真实的反应。这位太医显然收受了谁的贿赂,悄悄地让人看了脉案。
“阿兄实在是太客气了,他分明就是堂而皇之地瞒骗我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不如阿兄立即将他带去大理寺,仔细审一审。”长宁公主柳眉微抬,“什么刑罚都使一遍,非得撬开他的嘴不可!!”
老太医悄悄抬眼,望着眼前这位不怒自威的贵主,浑身不自禁地抖了抖,立即嚷了起来:“老朽……老朽记起来了!!”
他抻着衣袖擦去额角的冷汗,赔笑道:“老朽年事太高,许多事确实都记不清楚了,望贵主与大王勿怪。方才好不容易才又想到一事,除了安兴长公主之外,数年之前……程驸马也来读过脉案。呵呵,许是安兴长公主一时忘了,托他再来瞧一瞧。老朽保证,除了他们之外,再也没有旁人了!”
“程姑父?”李徽拧起眉,“他究竟是几年前来的?想清楚再回话!”程青与安兴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委实太过奇怪了。既然连男女之情都不曾有,嫉妒心皆无,如此深深隐藏的秘密,确实不可能会告知彼此。但毕竟他们是枕边人,程青发现她的逆鳞也不奇怪。仔细想来,程家在安兴长公主一事中,究竟起了甚么作用?全力襄助她?冷眼旁观?又或者——
“是……是……四五年前!!”老太医忙道,“老朽记得,就在濮王殿下回京的前夕!那时候文德皇后病重,京中人心惶惶……程驸马过来的时候,老朽还以为他要看文德皇后的脉案……谁知他要找的却是淮王殿下的脉案……”
“甚么?”长宁公主的目光猛然间沉了下来,“这脉案,难不成是谁想看便都能看?!太医署保存往年宫中的脉案,只为了收藏所用,你却擅自收受钱财,任人想看就看?!简直便是混账!”
太医署的太医主要负责教授学生,或者接受京中勋贵世家的延请,等闲不入宫诊治。殿中省则专设了尚药局,负责合和御药及诊候方脉之事。这些御医的品阶远远高于太医署的众人,医术亦是极为出众。
不过,宫中往年的许多脉案,却都会移到太医署保存。毕竟尚药局人手有限,且所在的地方也有限。当然,皇帝陛下的脉案有专人看管,无人胆敢翻看,否则必定会落得与图谋不轨之辈相同的下场。至于皇后殿下、后宫诸妃以及众宗室王的脉案,却未必能看守得那般严格了。故而,这位老太医极有可能靠此收受了不少贿赂。
“这些脉案究竟有多少人看过?是否会有人修改?”李徽冷冷地威胁道,“若是你不如实说来,那便去大理寺牢狱里再说罢!!”淮王的脉案若是出了问题,其他脉案未必不会出问题。到时候若想细查别的,便极有可能再也查不出来了!
那老太医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绝不会有人更改!老朽都已经能背下所有的脉案了!保证从未有人修改过……当年……当年安兴长公主曾说脉案有误,但后来证实无误,老朽特地记了下来,淮王殿下的脉案定然不会出错!”
闻言,长宁公主接道:“既如此,你便跟我们走一遭罢。”既然有个声称能背下所有脉案的人,当然比他们零散记住的那些脉案更可靠些。至于验证这些脉案之事,自然不能惊动尚药局的那些御医。所幸,为杜皇后诊治的不仅有御医、太医,亦有来自民间的佛医与道医。这些或仙风道骨、或慈悲为怀的出家医者,显然更值得他们信任。
之后,长宁公主便将这位姓冯的老太医悄悄关在了某座别院中。老太医辛辛苦苦,足足耗费了两三日,方将淮王病逝那一整年的脉案都写了下来。长宁公主暗中将他写的脉案与原脉案对照了一番,果然是一字不漏。不过,虽说他百般发誓,自己绝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定然会保守秘密,李徽却并未将他放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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