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看看。”杜皇后对医女道。而后,她有条不紊地吩咐奉御立在屏风外,指点医女如何施针止血、如何用药等等。她甚至将尚药局其他御医都唤了过来,着他们齐心协力为袁淑妃会诊。无论在任何人看来,她的行为都无可挑剔。甚至,就连深得袁淑妃信任的宫婢们,都不由得对她暗生敬意。毕竟,不是任何一位皇后都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曾经威胁过她的地位的宠妃。
袁淑妃呆呆地望着那盆血肉,忽然伸手拨弄了一下,而后竟是状若疯狂地大笑起来。笑罢之后,便复又痛哭悲泣。情绪如此大起大落,她的身子自然经受不住,连金针都险些止不住血了,急得一群医女与御医团团转。
杜皇后瞥了瞥那盆被医女带下去的血肉,忽然醒悟过来,袁淑妃究竟在笑什么。这是个女孩,就算能够足月出生,亦不过是宫中的六公主,而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五皇子。待她细听时,果然便听见袁淑妃喃喃道:“她骗我,说这一胎一定是皇儿,她骗我!!……贱妇,安敢骗我!!”
“皇后殿下,该回蓬莱殿了。”阎氏在旁边提醒道。血光冲撞亦是不吉,她实在有些担忧杜皇后的身子。更何况,既然已经看望了袁淑妃,也替她做主唤来了尚药局的御医,皇后殿下已经仁至义尽。再留在承香殿,也没有任何意义。
杜皇后微微颔首,抚着腹部,转身欲行。
孰料,就在此时,袁淑妃突然面目狰狞地直起身,紧紧地抓住她的袖子:“告诉我!圣人究竟是否安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让人私下把消息传到承香殿!是不是你在算计我?!”
杜皇后蹙起眉,阎氏不由得一惊,立即上前想将袁淑妃拉开。然而,袁淑妃似是使尽了全身的气力,竟是好几人围过来一起掰也掰不开。
见她执念如此深重,杜皇后便只得答道:“圣人当然安好,龙体康健,依旧坐镇太原府。不过,这些流言蜚语之所以四处流传,都是你的好族侄女家的打算。究竟如何传入宫中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至于我,从来不会相信这等流言,自然也不会利用流言来用甚么诡计。”
“……”袁淑妃怔怔地望着她,缓缓地松开了手,而后仰头倒在了病榻上,就此昏迷不醒。医女们立即围上去诊断,继续施针,御医们则绞尽脑汁开各种内服外敷的药方。既然得了皇后殿下之令,那他们便是拼尽全力,也应当将袁淑妃救回来。
当杜皇后踏上凤辇之后,挽着阎氏回首望了一眼躬身相送的袁美人与裴婕妤。袁淑妃怀疑她做了手脚,自然并非毫无道理。何以她刚禁止宫人们私下悄悄乱传流言,他们的议论便恰好被卧床养胎的袁淑妃听见了端倪?能在承香殿做下此事的,除了袁美人还会有谁呢?这姑侄二人,性情简直如出一辙,令人实在是难以信任起来。
她轻轻按着自己的腹部,忽然道:“三嫂,玄祺与江夏郡王不是都正等着时机么?你觉得,宫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是否能称得上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袁淑妃还不够,那再加上我如何?如此肥嫩的诱饵,可能将敌人引诱出来?”
阎氏摇了摇首:“皇后殿下凤体贵重,还是须得谨慎些为上。就算仅仅只是袁淑妃一事,稍微添油加醋,也足够引诱敌人。”
“咱们可不能轻视这位隐忍多年的江夏郡王。”杜皇后接道,“没有比宫廷大乱更合适的诱饵了。如他这样的人,绝不可能等到圣人凯旋时起事,更不想遇上历经风风雨雨的朝廷平叛大军。故而,他必须利用每一个合适的良机。只要确认无疑,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将诱饵吞进去。”
说罢,她也顾不上再听阎氏的劝解,便吩咐宫人去新安郡王府传讯。待回到蓬莱殿之后,又将吴国公秦安与荆王唤了过来,商讨用计之事。秦安从性情而言,便颇不喜太过冒险,而更喜平和安宁。听了杜皇后的想法之后,自然迟迟不肯答应。反倒是荆王略作沉吟之后,点头称是:“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计,可。”
当然,他们都并不知晓,新安郡王得了杜皇后补充的计策之后,简直如获至宝。他稍微改了改懿旨,便命人传了出去。短短数个时辰的功夫,此懿旨就传遍了长安城,而接到懿旨的十六卫则如遭雷击——
懿旨上道:因皇后殿下与袁淑妃殿下担忧千里之外圣人的安危,特地遣十六卫前往太原府护驾。京中十六卫可留下适当的人马,其余所有人都务必准备好铠甲武器与马匹,三日之内,快马加鞭赶往战场。
“京城重地,岂能调走守卫,致使防卫空虚?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都这种时候了,当然是圣人的安危更为重要!!若是不能确定圣人是否龙体安泰,京城中的流言还不知要传多久,怎么也不可能轻易稳定下来!一举而两得,确实是难得的良策。”
“那京城中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剩下寥寥数十个卫士能应对么?”
“还能出什么变故?反王还在胜州、朔州呢!!京城里安全得很!!”
长安城的各个角落之中,类似的争论几乎比比皆是。而在某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内,却有人抚掌大笑:“终于等来了这一日!大王,良机就在眼前,还在等什么呢?”
“孤原本以为,宫中之计反而难成,倒是宫外之计或许可行。没想到,袁家女子果然厉害。而濮王一脉,亦是意料之中的谨慎小心,几乎不曾留下任何破绽。当然,也不过是‘几乎’罢了。”另一人勾起唇角,“幸好,新安郡王娶了杜家人为妇。”
“此乃天助大王,必将功成!!”
“借杨先生吉言了。”
第337章 一触即发
翌日一早,朱雀门前几乎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举子们。
每张年轻的脸上都带着希冀,无不伸长了脖颈等着放榜。当几名书吏将明经省试的朱名榜张贴出来后,众人立即一拥而上。不多时,大笑大哭者、捶胸顿足者、跪地叩首者几乎比比皆是。另还有不少围在旁边看热闹或榜下捉婿的民众,格外眼明手快地逮住了那些形容俊美的少年郎。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少年进士固然好,但每年能涌现出的未婚少年进士几乎是凤毛麟角,更别提前两年的少年甲第进士了。若是真想榜下捉婿,依然须得看明经科的少年郎们。于是,一时间拉拉扯扯的、红着脸挣脱的、吵吵嚷嚷说自家小娘子多么貌美的,令场面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何城险些在人群里被挤掉了幞头,忙捂住脑袋,好不容易才在榜上找见了自己的名字,禁不住笑了起来。趁着榜下捉婿的家丁部曲们尚未注意到,他一矮身便迅速离开了,来到远远停在道路之侧的一辆牛车旁边。
牛车里传出几声银铃般的笑:“看姊夫红光满面的模样,显然是中了。恭喜姊姊姊夫!!”
闻言,何城不由得双颊微热,便听车里另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这确实是值得庆祝的喜事。待阿兄凯旋之后,也总不至于无法向他交代了。不过,最近京城中气氛紧张,并不适合大肆庆祝。不如我们今夜在怡园举行一场小宴,算是答谢宋先生的教诲,如何?等阿兄回来,再大办一场。”
“好。”何城应道,顿了顿,忍不住又问,“你们可想去东市走一走?最近我得了新差使,正好须得去一趟平康坊,顺带便送你们过去了。”李徽将原先孙榕负责的不少事都交给了他处理,而最近正是暗中风起云涌的时候,半点轻忽不得。就算今天是他高中的好日子,也容不得他像其他人那样,丢下差使肆意饮酒庆贺。
“阿姊,咱们去看看布料罢?不仅咱们须得多做些鲜艳的春衫,也应赶在大兄回来之前给他做几身新春衫。前两日杜姊姊特地给我看了郡王要做的春衫花色——给他们做些相似的衣衫,大兄应当会很欢喜。还有配饰香囊,我也向王府的娘子们学着合了同样的香片……”
“还是你细心。阿桃这年纪正是颇费衣衫的时候,也该与他做上几身一样的。到时候他们三人站在一起,看起来便像是师徒。对了,还有宋先生呢。师徒孙三辈,岂不是更有趣?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忍俊不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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