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几乎笼罩着乌云的新安郡王领着一群宗室子弟,拦在了燕湛面前。素来不擅长诗词歌赋的郡王殿下与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们,确实想不出甚么为难新婿的佳句佳对来。但这又何妨?王子献早便给他准备了一堆长短对子,他只需背出来,洋洋洒洒地冲着燕湛砸过去便是了。
国朝最年轻的少年甲第状头所出的对子,自然不同凡俗。原本自信满满的燕湛在勉强对了几句之后,便不得不求助身后的友人了。也不知怎地,他居然请到了郑勤以及数个进士出身的校书郎替他助阵,凭着他们的才学,应该足以令他勉强通过这场考验了——据说杨谦也曾经想过来当傧相,却被燕湛委婉地拒绝了。
凭着对长宁公主的了解,燕驸马大概明白,若是杨家人出现在亲迎的队伍当中,这位贵主的怒火他极有可能承受不起。
“驸马都已经入了太极宫,怎么迟迟未动?”在两仪殿中坐立不安的圣人派了宫人出去瞧一瞧,结果等来的却是令他哭笑不得的消息,“玄祺这是要刁难多久?!便不怕新婿让他赶走了不成?!吉时快到了,等不得了,传朕的口谕,让他赶紧放行!”
安坐一旁的杜皇后不由得抿唇轻笑起来:“我倒是不知,玄祺甚么时候有这般好的文采了。听听他出的对子和联句,比之那些新进士也不差甚么。”
圣人实在绷不住,也笑了起来:“何须他来想?只需让王子献替他准备一二即可。”
于是,几乎是咄咄逼人的新安郡王不得不偃旗息鼓。他心底实在有些失望,子献给他准备的那些难题难对还没有过半呢!燕湛与他请来的郑勤等人,反应也实在是太慢了些。怎么不请杜重风?说不得有他在,还能产生一些名对或者好诗句。当然,听说杜十四郎正打算年后出京游历,大概也没有心思前来凑热闹。
而在数九寒冬出了一身大汗的燕湛则微微松了口气,朝着众宗室子弟行了叉手礼之后,立即向着长宁公主的寝殿而去。新安郡王遥遥地望着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他们的为难只是开始而已,催妆诗、杀威棒样样都不会少。也不知悦娘见到一身狼狈的驸马,心中又会做何感想?
事实上,听着杀威棒的笑闹,而后便是一首又一首催妆诗的长宁公主发现,自己心中几乎没有甚么感触。既不觉得欣喜、羞涩,亦不觉得紧张不安,更不觉得厌恶难当。此刻平静得丝毫波澜都不曾起的情绪,连她自个儿也微微有些吃惊,仿佛这一切喧闹与喜庆,都与她毫无干系一般。
当催妆诗再度响起的时候,她缓缓地立了起来,抬起团扇遮住自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乍一看仿佛含羞带怯,实则平静得如同深渊一般的墨色眼眸。宫婢们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缓缓地步出寝殿。
在望见燕湛的那一刹那,她的眸光微微一动,仿佛因他的到来而动容。见状,燕湛以及他身后的兄弟友人们皆展开了笑容。然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当她遥遥望见立在更远处的堂兄时,双目之中的情绪才更为真实:阿兄,放心罢,我可是大唐的嫡长公主,定然不会委屈了自己!
李徽与她遥遥相对,一左一右牵着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也终于勉强露出了笑容。他确实不应该将自家妹妹当成是寻常小娘子,她从来都并非普通的小娘子——虽然理应受到万千宠爱,但她所向往的并非仅仅只是如此。身为大唐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婚姻绝非决定她是否幸福的一切,更并非她仅有的追求与向往。
行完奠雁礼,燕湛与长宁公主便相携来到两仪殿,拜别帝后。
方才仍是满脸笑意的杜皇后终是禁不住默默地流着泪,万般不舍地将爱女的柔荑合在掌心之中,迟迟不愿放开。而圣人亦是红着眼眶,谆谆叮嘱时都依稀带着哽咽之色。长宁公主伏在他们身前,勉强忍住泪水,再度行稽首大礼跪拜。
帝后一直将爱女送到了延喜门,尚觉得心里不忍,又登上了城门楼,目送那辆华美的婚车载着他们最心爱的珍宝远去。杨贤妃与袁淑妃柔声细语地劝了杜皇后几句,视线便往圣人身边飘了过去。
倒是两个月前同样生下一位公主的裴美人始终搀扶着杜皇后,颇为感慨地轻声道:“臣妾总算是明白了,将女儿嫁出去,真是犹如割去心头肉一般难受。只要想到十几年后,臣妾的五娘也要出降嫁人,这心里头便禁不住开始疼起来了。”
杜皇后垂眸,叹息道:“虽然确实难熬,不过这也是必经之事。只要想想一两年之后,便能成为外祖母,看她过得美满幸福,离别的痛楚便能减轻许多了。”
另一侧的胡才人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肚腹,忽然蹙了蹙眉。而同样已经怀胎多月的杨婕妤不着痕迹地望了她一眼,暗自垂眸不语。
几乎在场的所有嫔妃,此时此刻均不像帝后那般心中唯有离愁别绪:长宁公主已经出降,杜皇后日后只能靠着单薄的身体处置宫务,再也无人能够依靠。而这,是否是她们的好机会?夺取协理宫务之权?然后……更进一步?
也许,等到杜皇后早逝,或者并不用等到杜皇后如何,宫中便会掀起风风雨雨了,谁都无法阻挡。
同一时刻,因圣人与杜皇后偏爱之故,新安郡王李徽被点为礼会使,送长宁公主出嫁。本应骑着骏马在婚车之前引路,他却只是跟在婚车一侧,默默地前行。燕湛等人随在他身后,旁边侍卫高举着火把。
庞大的送亲队伍,延绵了数十里,几乎将黄昏时分的半座长安城映得犹如白昼。而路边堆积着的白雪,在火光照耀之下,片刻间竟然便融化了。由于火光太过炽烈,道路旁的树木似乎都被燎得枯黑一片。
宽阔的街道几乎被这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所占据,中间装饰着金银宝石的婚车反射着周围的火光,璀璨至极。挤在街道两旁角落中的百姓们都禁不住啧啧赞叹,方才还热情地给未来的驸马以及迎亲队的郎君们扔着香囊扇子的小娘子们则发现,礼会使新安郡王同样生得俊俏挺拔,简直令人移不开目光!
就在这时候,前方居然出现了障车之人,而且瞧马车的规格绝不是宗室亲王或者郡王们——当然,最有资格障车的新安郡王,如今正是礼会使。除了他以及在京中的荆王、鲁王、江夏郡王等几脉之外,还有谁竟然有如此大的勇气前来障车呢?
燕湛驱马上前,笑盈盈地正要说话,就见马车中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郎。见到那张脸的刹那间,他目光沉了沉,而周围的百姓们则又一次喧闹起来。这位在长安城中名声鹊起的王补阙却只是微笑着,说出了障车者们常说的那些词。
幸而王补阙并没有在众人面前为难新驸马的心思,只是考了考他的学识之后,便拿了喜钱与金帛退开了。不过,他仅仅只是开始罢了,接下来,秦承、周仪、阎八郎等,皆亲自驾车过来了。鲁王一脉与荆王一脉也不肯示弱,尤其鲁王的几个儿子,拿了数次喜钱与金帛还觉得不够,新安郡王一怒之下,命人将他们连车带人都搬走了,然后才继续前行。
许是新安郡王的气势太过强大,剩下几个蠢蠢欲动的障车者不敢再妄动,于是送亲队伍一路顺利地来到了婚馆。
长宁公主举扇遮面下车,与燕湛来到青帐之中。而李徽则亲自给他们举行了同牢与合卺之礼——他终是护送着自己的妹妹,将她嫁给了一个并不讨人喜欢之人,让她独自走向了未知的漫漫路途。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献:不给喜钱不走人!
燕驸马:……怎么是这货……
新安郡王:给!给!给!!赶紧给!!
秦承:不给喜钱不走人!!
燕驸马:……还来……
新安郡王:给!迟疑什么!障车的人越多越热闹!
周仪:+1
阎八郎:+2
荆王儿孙:+3+4+5……
鲁王儿孙:+6+7……
新安郡王:等等,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_-)╯╧╧
鲁王儿孙:QAQ,不公平!!
新安郡王:呵呵哒,挣钱挣到这里来了!你们也给我出息一点!!(╯-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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