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可不是么?”长宁公主笑容中带着轻讽之意,“一胎意外也就罢了,两胎都争着抢着先落地,当宫中的人都是蠢物么?她们这段时间确实被抬举得高了些,心都养得大了,竟然敢拿着腹中的皇子来算计!也不仔细想想,阿爷若是回过神来,岂能饶得了她们这些小心思?”
不必多想,李徽便已能猜出这些时日太极宫内的无形厮杀。难怪就连昨日的上巳宴饮,杜皇后都托辞身子不适不曾外出。若是她未能坐镇宫中,不曾频频出手保住杨美人与袁才人,杨贤妃与袁淑妃岂能容她们安安生生地生产?
“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宫中添丁进口自然是大喜之事,群臣恐怕都紧紧盯着呢。
“还没生出来呢。”长宁公主道,脸色也略微白了白,“据说都已经哭喊了整整一夜。”当年杜皇后生永安公主险些丢了性命,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如今杨美人与袁才人不足月生产还如此艰难,更令她觉得心中略有几分凉意。
堂兄妹二人都尚未成婚,索性便不再议论这种一知半解之事,转而又提起了朝堂中的动向。倒是永安公主不愿他们转移话题,再度执着地重复道:“一定是妹妹。”两个异母庶出兄长待她都不好,她才不想要异母阿弟呢!若是妹妹,说不得还能教她们一起梳妆打扮顽耍。就算寿娘以后回了洛阳,她也不会觉得太难过了。
“是妹妹……一定是妹妹。”长宁公主笑着宽慰道,带着一二分漫不经心之意,显然并不相信如此童稚之语。她正欲继续讨论方才之事,抬眼便见自己的亲信宫女急匆匆行来。她不禁与李徽对视一眼,微微眯起凤眸:“如何?可是来向我们报喜的?”
“袁才人生下了三公主。”那宫女低声禀报道,“就在前后的功夫,杨美人生下了四公主,皆是母女均安。”至于听到生下公主的“好消息”之后,力气全失昏迷过去的两人究竟是欣喜至极还是失落万分,便并非她们所能揣度的了。
李徽垂眼端详着永安公主,忽然忍不住问:“婉娘,寿娘会有几个弟妹?”小侄儿刚满两个来月,目前尚未取名,据说李泰与李欣均在绞尽脑汁给他想名字,最终取名还不知由谁来定夺。若是这个侄儿并非李峤,那大概下一个侄儿也该立刻到了罢?他已经等不及想见到小家伙了。
“两个!”永安公主几乎是立即答道,伸出三根肥嫩的小指头。
“究竟是两个还是三个?”霎时间,李徽便难掩满面喜色,更加热切了,“下一个是弟弟还是妹妹?”
永安公主满脸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陷入了沉思与迷茫之中——她究竟该相信自己的口,还是自己的手呢?
旁边的长宁公主望着他们,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几乎是同一时刻,正在安仁殿中招待濮王妃阎氏的杜皇后也接到了好消息。她想起昨夜永安公主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微霁:“还愣着做甚么?赶紧去两仪殿,将好消息禀告给圣人,免得圣人担心。比照九嫔的份例,重赏杨美人与袁才人!”说着,她也扶着尚宫缓缓站了起来,“我也该去看一看她们母女几个才是。”
阎氏温柔一笑:“整整一夜,想必生得也颇为艰难。杨美人与袁才人合该好生休养一段时日。”虽说初产一向艰难些,但大唐世家女子皆并非娇弱之辈,几乎人人幼习骑射,而且又是未足月,本不该煎熬得这般长久。想必在这些时日当中,宫中定然发生过许多不为人知之事。
杜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毕竟并非瓜熟蒂落,我本便打算让侍御医留在她们身边,好生照看数个月。”杨美人仗着自己年轻,进补得太过,临来或许又觉得有些畏惧,故而才做出了提前生产的选择。至于袁才人恐怕只是不服气罢了,而她先前折腾过自己的身子,如今再折腾一回,再好的身子骨也能折腾虚了。
正当妯娌二人打算结伴同行前去探望杨美人与袁才人,途中便遇上了袁淑妃与裴才人身边的宫婢。两个宫婢面带喜色,说了好些吉祥话,方道:“方才淑妃殿下正要去探望袁才人,路上遇见裴才人,便邀她同去。谁知到了产室外,裴才人忽然觉得身体不适,侍御医诊出了四个月的喜脉。”
“果然是喜上加喜。”杜皇后勾唇笑了起来。四个月?藏得可真是紧实,看来裴才人对杨贤妃也颇为防备,根本不放心这位表姊。就连“身体不适”,也挑与袁淑妃同行的时候,可真是煞费苦心了。她又如何会让这番苦心白费呢?杨美人与袁才人能得到的一切,裴才人自然也能得到。
两仪殿中,获知好消息的圣人双瞳微缩,大笑道:“两位公主?好!好!!”他正值壮年,虽然身体略有些弱症,却并不担心没有子嗣。既然能有公主降生,日后自然便会有皇子。裴才人不是有孕了么?再等数月又何妨?
群臣纷纷道贺,脸上洋溢着的喜意几乎能将两仪殿映红,比自家添丁进口还更甚几分。
远远坐在角落中的王子献随着众人一同贺喜,看着意气风发的圣人,不知为何却有些同情——此时此刻觉得多子多女是福,日后却未必了。三公主与四公主的母亲连她们出生先后都想争一争,还有甚么不能争的?若是三皇子托身裴才人出世,还不知会引来甚么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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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下衙的时候,太极宫添了三公主与四公主的消息便已经传开了。王子献纵马来到平康坊东某间雅致的小院中时,邀他相见之人便禁不住朗声笑道:“杨明笃这回定然比谁都更失望!哈哈!这些日子他都将自己当成国舅了,话里行间好不威风,如今可真是大快人心哪!”
“勉之兄与表兄之间的误会还未解开么?”王子献勾起唇,“可需我居中调解,让你们握手言和?当初也不过是少年意气罢了,何至于惦记这么些年呢?”他所言自然极为合情合理,只是语中似乎也没有多少诚意而已。
仰天大笑的郑勤看起来已经变了许多,依稀间仿佛能见到当年他们在国子监初遇时傲然自信的模样。然而,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王子献依旧牢牢记得当年他亦是推动流言之案的主使者之一。两人之间的交情本便单薄如纸,如今自然不会论甚么情谊——或许论起仇恨还更多几分。
“你我对彼此知之甚深,便不必提甚么虚言了。”郑勤笑罢,亲自斟了两杯酒,“我与杨明笃之争,早已并非意气之争,而是明暗之争、生死之争。”
“噢?不知‘明暗’与‘生死’又作何解?”王子献接过酒杯,啜了一口。
“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郑勤又道,“我当然也不会巧言辩解,说当年不曾一时糊涂,做了落井下石之事。轻飘飘地道一声赔罪自是太轻了些,日后若是一切平定下来,我自当负荆请罪,求得你原谅。”
“少年之时眼中唯有甲第状头的名声,唯有夺取美名的杨明笃。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成了与他同样卑劣的邀名虚伪之辈。不过,历经这几次动荡,眼睁睁看着数十人被黜落问罪之后,我终于醒过神来,想起当初为何要读书入仕。”
说到此,郑勤顿了顿:“你应该对此并不感兴趣罢?”
“不,我很感兴趣。”王子献似笑非笑道,“浪子回头的故事,谁不喜欢听呢?只是不知道,该信几分罢了。”
郑勤不由得苦笑:“以我们如今的交情,提起这些确实并无益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有一腔热血,想效忠圣人。只是身为区区九品校书郎,暂时没有任何报国忠君的能力罢了。自从我不再邀名之后,身边的人陆陆续续便被杨明笃笼络了去。那时候我才发现,杨明笃——或者杨家,有不轨之心。”
“……杨士敬是我的舅父,杨谦是我的表兄。”王子献挑起眉,“你居然在我面前揭发他们有不臣之心?”难不成,他们看起来便如此不像是亲戚么?明明逢年过节也送了不少节礼,费了王家仆从不少心思与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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