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稍作歇息的间隙里,她仍免不了握着阎氏的手,轻嗔道:“儿一人如何能忙得过来?阿家未免也太高看儿了。唉,阿姊远在洛阳,也无法向她求援——若是这一回,二郎能相中一位弟媳,儿便要喜得念阿弥陀佛了。”她所说的阿姊便是嗣濮王妃周氏,而二郎便是临川长公主次子周仪了。
“果然,这一回宴饮便是为了阿仪和阿承么?也是,眼见着他们便十四五岁了,也该说定亲事了。”阎氏笑了起来,“不过,你瞧瞧,他们二人都还在岸边呢。将他们都远远拘在那一处,如何能相中甚么小娘子?倒不如让他们过来,看个仔细才好。横竖三郎也在,不必太过拘礼——若是只他一个郎君在此,反倒浑身都像是长了刺似的坐不住。”
萧氏抿唇笑道:“三舅母说得是。”说罢,便要侧首让侍女去将周仪和秦承请过来。
李徽见状,立即道:“我去岸边走一走,顺便将他们捎过来。”他实在抵挡不住不远处那些小娘子脉脉含情的目光,更不愿与旁边那些别有所图的贵妇们打甚么交道。
阎氏点了点头,萧氏亦打趣道:“莫要走得太久了。再过片刻,或许杜家娘子便来了。”
李徽脸微微一僵,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氏只当他面皮薄,禁不住在后头掩唇笑了起来。阎氏却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第236章 隔六阂难越
当李徽在莲池岸边寻见周仪与秦承时,便见他们二人正与王子献相谈甚欢。身着琉璃色对襟广袖袍的王御史面含微笑,气度高华,令他原本便俊美非凡的脸孔更增添了几分莫名的吸引之力。若是近前仔细倾听,便可知他前一刻尚与周仪讨论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后一刻便与秦承提及朝堂中近来发生的大小事件,端的是游刃有余、从容之极。
能同时将两位表弟镇住的人,整座长安城中恐怕亦是屈指可数。李徽不由得弯唇浅笑:“看来,子献与阿仪、阿承竟是一见如故了,果真是有缘。”他与表弟们来往并不算紧密,故而彼此的关系不似与李璟那般亲近。也因此,作为他至交好友的王子献与他们亦是有些生疏。
“王御史不愧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周仪目光灼灼,叹道,“只可惜,他竟未能入弘文馆当校书郎。否则,又何至于被某些所谓的才华出众之辈揽去了所有名望?又何至于让人在暗中时不时地轻视,甚至于无缘无故地遭到中伤?”他虽肖似其父,痴迷于诗词歌赋与琴棋书画之类的“雅”事,却也并非不通世事之辈。弘文馆中某些人数年如一日争相竟揽名望的做法,委实有些令人不齿。
“王御史若只当个校书郎,岂不是可惜了他的满腹才华?”秦承瞥了他一眼,“如今身为圣人倚重的言官,以词句为刀箭,将那些心怀叵测之辈一个个弹劾得灰头土脸,令朝廷风气为之一清,连我这样的旁观者看着都觉得痛快之极!”旁的不说,光是将涉及彭王谋逆案的那些从犯连根拔起,勇敢无畏地与他们当朝辩论,就足以让他击掌叫好了。
两个固执的少年郎都各自坚持己见,视线交锋之处,无形之间似乎溅起了刀光与剑影的火花。王子献无奈而笑:“两位郎君的夸赞,王某实在愧不敢受。论才华、论忠心、论胆色,朝中才人辈出,王某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起眼之人罢了。”
周仪与秦承怔了怔,还待再夸他,李徽便道:“你们也无须如此,若想以后多与子献来往,便只管趁着他休沐之时去寻他便是。他或者他的友人主持的文会,你们也大可去听一听。总归与旁人那些文会并不相同,料想你们定然会喜欢。”
“那王御史可千万别忘了给我们送帖子。”周仪笑道,“每日不是去杨状头的文会,便是赴郑状头的文会。这个状头,那个状头,这个文会,那个文会,无非都是吹吹捧捧,装模作样地作诗作赋罢了,去与不去都无甚差别。”
“我已经有些日子不曾外出赴文会了。”秦承亦是双目微亮,“阿爷阿娘将我拘得紧,我也对那些文会没有甚么兴趣。不过,若是王御史主持的文会,想来他们定然会许我出门罢。”秦家的身份实在太敏感,对身为嫡长孙的他亦是管束得十分严格。不该去的地方不能去,该去的地方不得不去,至于他的喜好则几乎可忽略不计。不过,王子献是不折不扣的帝党,与他来往应该便无碍了。
“两位郎君尽管放心。”王子献从袖中取出两枚玉石帖子,“只要出示这两张帖子,便可随意出入王某以及友人的文会。至于何时何地举办,王某会另派仆从送帖子。”这两枚玉石浑浊粗糙,几乎不值什么,只是上头雕刻着的曲水流觞之景倒是颇为生动,令人禁不住想要细细观赏一番。
周仪与秦承接过来,亦是仔细地端详着,从中辨认出了慈恩寺的景致。
“帖子也拿了,文会之约也定了,你们如今总算得空与我一同去水轩中了罢?”李徽笑道:“若是不能将你们带过去,我恐是不好与表嫂交代。”
“……”周仪与秦承远远地望了一眼那群小娘子,一个似是有些跃跃欲试,一个则颇有些冷淡之意。他们二人的年纪相差并不大,周仪略大一岁,秦承则只比长宁公主大几个月而已。不过,仅仅只是一岁之差,便已有情窦初开与将开未开之别,反应亦是截然不同。在李徽与王子献看来,自是颇为有趣。
“不如王御史也同去罢?”秦承忽然道,“不然,光是我们闷在水轩中也无趣。表兄也不许将我们扔在里头不管不问。”
王子献佯作思索片刻,欣然答应了——他原本便想借着这两位小郎君,光明正大地接近李徽。谁教他前些时日的坦诚,似乎令濮王妃阎氏生出了些许疏离之意呢?这两天,李徽甚至不愿让他去濮王府,两人只能在藤园相会。若是阎氏有心隔开他们,将李徽一直拘在身边,他又能寻得甚么借口留在女眷们中间?
幸而,不需他继续百折千回,李徽便出现了。既然他出现了,那他自然必须如影随形——也许,阎氏见多了他们相随相伴之后,便逐渐习惯了呢?也许习惯之后,便能眼不见为净了呢?即使这些“也许”不过是他内心中的猜测而已,无论如何,他都须得在未来的母亲(岳母)面前,尽量“不着痕迹”地多出现几回才好。
当他们四人穿过栈道之时,岸边的许多小郎君无不露出艳羡之态。虽然他们所经的栈道上并没有甚么小娘子,但他们即将去的水轩之中,可是坐满了全长安城声名远扬的高官世家贵女!那可是活生生的未来姻缘啊!
许是为了避嫌之故,他们四人来到水轩后,就见里头只坐着阎氏与清河长公主,长宁公主姊妹,以及一位陌生的贵妇与杜娘子,并没有其他人。杜家母女尚在孝中,装扮较为素淡,浑身上下并无亮眼之处,仿佛姹紫嫣红当中的一抹素色,既令人不由得侧目,又极容易淹没在众人之中。
周仪与秦承都是极为机敏之人,猜出杜氏母女的身份之后,便向阎氏与清河长公主行礼,托辞去了别处。临川长公主和萧氏正在其他水轩之中招待客人,无论是否情愿,他们都须得去那些处处皆是小娘子的地方走上一遭。
李徽与王子献则留在了原地,二人优雅地向着杜家母女颔首致意之后,便坐在了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之侧。与不远处热闹的丝竹声以及说笑声相较,此处显得格外清静一些,只有阎氏、清河长公主与柳氏一来一往地寒暄着。永安公主大约是觉得无趣,忍不住依靠在堂兄的胳膊上,撅着嫩嫩的小嘴低声抱怨寿娘去了别处之类的话。
柳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两位留下来的郎君,试图辨认出哪一位才是新安郡王。虽然早便听闻这位郡王生得极为出众,才华品性皆是难得,但她从未见过,自然有些不放心。而眼前这两位少年郎,无论哪一位是新安郡王,都足以令她欣喜万分——换了哪一位岳母,不会喜欢这样的佳婿呢?
“算起来,杜娘子应是明年年初出孝罢?”阎氏道,“我一直想着,他们二人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待到你们行除服礼之后,便立即请圣人下敕旨,正式过六礼。若是一切准备妥当,明年末便能成婚。阿柳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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