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掌门(40)
我也算是经历过不少葬礼的人,可独自埋尸还是头一遭,前天还与我说话的人,今天就入了土,我一时间心绪万千,不由得就感慨起来。真是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长,指不定哪天就回归自然了,果然还是要轻松快乐地活着才好。
今天上午要做的事就这一件,我抗起锄头,绕过一旁的草席,向坟岗外走去。
青珠镇的日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忘记带遮阳帽的我摘下了一片荷叶戴在头顶,即便如此,阳光还是很强烈,我只能眯着眼前进。
“王叔!我来取菜啦!”
我话音刚落,一捆菜就落在了我脚下的悬叶上,这买菜的王叔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也省去了我寒暄的力气,倒也不错。
取完了菜,我划着悬叶径直往家去,还和家门口隔着两丈远呢,那门就忽然开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如云的秀发下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今天吃什么呀?”
“……炸藕盒。”
“噢!太好啦!”说着她便蹦蹦哒哒地跳起来,结果踩了自个的裙角,一下从门里跌出来,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我叹了口气,驾着悬叶游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捞起来,塞入门内:“整日里没个正形,天天都得来这么一出,既然如此喜欢水,你干脆去当龙宫里的龙女好了。”
“哎?我才不呢,龙女有什么好做的?龙太子会给我做饭吃吗,还是哥哥最好啦!”柳思思笑嘻嘻的,将手指捏紧,双手靠近脸颊,我本以为她是要撒娇,没想到下一瞬她忽然弹指,把手指上的水都弹向了我的眼睛。
“啊!你这家伙!中午藕盒只给你吃皮!”
“略略略,哥哥别扭鬼。”柳思思做了个鬼脸,麻利地跑进了里屋,估计是去换干衣服了。
我抹了把脸,笑着摇摇头,收起悬叶,走向厨房。
自从华奇正和旧华玉门覆灭后,已经过了一年,如今的太平日子,倒真像是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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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华奇正落网当日,我本就打算离开,未料到华奇正竟突然发难,思思为推开我而胸口受伤。华奇正修炼的是毒功,他身体上的毒亦非寻常,我对毒功有所了解,知道这毒非寻常大夫可解的毒。眼见着思思神志昏迷,我急忙封住她周身的经脉,带她一路狂奔离去。
容成及时做出反应,拿上东西,也跟着我一道离开,待我力竭时,容成骑着马追来,接过思思,让我上马跟着。我与容成二人交替着赶路,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了黄花崮,闯到了医仙府邸内。
医仙黄芩没责怪我与容成的失礼,而是问明了我们三人的身份,我与容成皆表明了各自门派,其他并未详说。医仙立刻着手诊治思思,我那时见医仙眉头紧皱,真以为思思这条命是拉不回来了,一时间气血翻涌,身心俱痛,很是干脆地昏了过去。
醒来后,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是名小童,他正往我小臂上戳着粗针,见我醒了还挺高兴:“不错,看来我终于扎对了。”我再低头一看,手臂上好几排针眼。只是此时我顾不得这些针眼了,伸手将小童拉至面前:“思思怎么样了?”
小童看起来很不高兴,但是老实回答了我的问题:“你说那个胸口有牙的姐姐吗?她醒得比你早一日,今早还吃了我一个肉包子呢,还说什么小孩吃得少,小孩子也是要长身体的,师父真不该留她!讨厌!”
虽然是抱怨思思的话,但听到她没事,我喜不自胜,没想到这一激动又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时,眼前便是医仙了。
“你们这些娃娃年纪轻轻的,怎么一个两个身上都带着毒?那女娃娃身上的毒我是多少年没见过了,你身上的毒更稀罕,我竟然从未见过,怎么回事,现在时兴中毒吗?还得中罕见的毒?”医仙见我醒了,立刻开口说了一串的话,胡子一翘一翘的,看起来很是恼恨。
我立刻起身,只是头昏目眩,晃了晃才定下心神,随即抱拳道:“多谢医仙,您当真是医者仁心,救我派子弟,此番恩情,没齿难忘,将来我必……”
“罢了罢了。”医仙抬手按下我的拳,“一个也是救,两个也是救,医者仁心这词我都听烂了,要有那份心,你把医药费结了就成。”
“这是自然,只是眼下我未带分文,若您不介意,我可以去家中取银钱来……”
医仙挑眉:“江湖上叫我医仙,你觉得我会缺病人吗?”
“啊?那、那肯定不缺。”不知医仙这是作何意,我愣愣地回答。
医仙捻了捻长长的白胡须:“对嘛,既然不缺病人,又有名声,商贾巨富自然也要来瞧病,大爷我肯定不缺钱嘛,不稀罕你兜里那点钱的。”
看来医仙是另有所需,不知他想要什么,更不知那东西我能不能搞到手啊,想到这些,我心里有点忐忑:“那医药费?”
“你和那个小姑娘留在此地,帮我种药。”
“啊?哦,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应承下了。
“种半年。”
我顿时傻眼,事出突然,我只想着怎么救思思,忘了其他的事,此前……若是被青铜派的人追来,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我不宜在此久留,但毕竟已经答应了医仙。救命之恩,立刻就食言,总是不太好的。
“小伙子,你这心思太重了,”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前额,“你晕倒两回,和忧思过重不无关系啊。”
我抱歉地笑了笑:“医仙有所不知,我本是青铜派副掌门,和掌门之间有些龃龉,留在此地怕是会给医仙平白添些麻烦……”
“嘿,此事有何难?这么大的黄花崮,怎么都能藏下你们二人了。”医仙咧开嘴,笑起来,“大爷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医仙,有的人救,有的人不救,事关性命,但却从未出过乱子,自然是有一套搪塞的本事,在我这待半年,保准你在江湖上音信全无,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
虽然这话说得很有问题,但确实让我心动了!
医仙所说属实,从他成名起,直至今日,确实没听闻黄花崮有过什么纷争,手握他人性命之人能如此,必然不简单。但黄花崮如此缺人手吗?医仙名声显赫,他要收弟子,想收多少收不到?若只有我也就罢了,可思思也在,我断不能让她也出了什么差池。
医仙两条长眉一扬:“怎么,反悔啦?”
我干脆直言道:“医仙声名远扬,医者皆想入您门下,必然不缺几名种药草的人,为何……”
“哦,你担心这个啊,”医仙一拍大腿,“我想培育一种草药,这草药名叫敛梢,习性很是古怪,喜血,而且一般的血还不行,所以我一直没能种出来。这次想留下你们两个,就是因为你们两个都中过异毒,体质发生了变化,敛梢最喜欢你们这种人的血了!”与此同时,医仙的眼中放出光来,莫名可怕。
“……”这已经属于性命之忧了吧,半年过去我们还有命吗……
“怕了?你不用害怕,我每三日取你们每人十滴血,还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不会有性命之虞。”说着,医仙起身,负手站立,“近日来,华玉门与朝廷闹得血雨腥风,听闻华奇正修习了阴邪的毒功,大爷我不欲生事,但看那姑娘所中的毒,也知你应该是与这事有关的人,要是现在放你们离开此地,我担心牵扯上祸端,你们怕是也不便在江湖上走动,所以这是个两全的法子。”
“医仙是个坦荡的人,”听他这般解释,我垂下眼睛松了口气,他既然将事情和盘托出,直白地说清楚了目的和利害,倒也是个磊落的人,既然可以互惠互利,留在此处倒也不错,“那就承蒙医仙关照了。”
“唉,你答应了,那真是太好了。”医仙跳了起来,看起来倒像是个孩子,很是高兴,“那行,来来来,放血。”话音刚落,一支粗针就落在了我指腹上,血珠滚落,医仙捧着那接血的碟子,发出桀桀怪笑。
医仙这名字到底是谁给他取的啊?虽然人不错,但这副模样真的可怕,就算他下一刻开始生吃小孩,我都不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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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思思就此在黄花崮安顿下来。
说实话,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只是我心中不踏实,始终在想着之前的事。
在密室那日,得知真相的罔樨露出了冷峻的神色,眼神里毫无温度,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我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信他不会向别人揭示我的真正身份,同样的,他再也不会有意包庇我了。当年我出逃后,老掌门和主母就离世,本就可疑,如今华玉门前后两次嫁祸青铜派的罪名已经洗不清,参与其中又身为副掌门的我始终“下落不明”,必然会有有心人起疑,若是有人询问罔樨,按他的性子,大概会避重就轻地据实以告。虽然我的身份不会暴露,但老掌门与主母为保护我而亡之事,必然已经为整个青铜派所知晓。
青铜派中有许多罔家的死忠之士,而且多是武林高手,之前罔樨外出避难时,便有许多人悄悄跟着去了。除了这部分外出的人之外,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门派中,留下的这部分人一方面监控青铜派的实时现状,另一方面……其实也在监视我,他们或许知晓些许当年之事,对我接任副掌门一直颇有意见。如今昔年往事揭棺见日,他们没有饶了我的道理,不至于要暗杀我,但也可能会找些不自在给我。
罔樨本人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但这样也好,省得他再为这些事烦心。只是我须得多加防备,小心周全些才是。毕竟思思想起了过去的事,她终日哥哥、哥哥地喊着,眼中脸上都是笑意,我不能让她再伤了心。
“小王啊,我问你个事。”医仙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自从他那日怪笑之后,我对他的笑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医仙有何事?”
“你们青铜派怎么回事啊,一群大汉上我这黄花崮要人,那叫一个威风凛凛,老夫我眼见着要应战,结果你们那个姓……姓同?总之就是你们那个掌门,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脸色那叫一个冷,都要往下掉冰碴子,说是'不欲与那种人再有牵扯',一伙大汉的气势立刻消了,个个都给瘟鸡似的,垂头耷耳地跟在你们掌门身后,灰溜溜地回去了。不是我说,这些年也没听你干过什么坏事啊,你一个副掌门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医仙说话没什么遮拦,但其实没有恶意,这说话方式我听了几日也习惯了,只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来听听?”医仙双眼一亮,看来他还挺喜欢小道消息。
我一时兴起,干脆满足他想听小消息的愿望:“你看我带着的这姑娘了吗?”
“是,如何?这难道还是个爱情故事?你和柳姑娘难不成不是兄妹,是一起私奔的有情人?”
“这倒也不是,”我故作深沉,“你可听过我们掌门在外的花名?”
“青铜派的掌门名声在外啊,那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多情公子!”
我点点头:“实则不然,其实他一直钟情于我家思思,之所以那般浪荡,只是因为求不得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家思思对他无意,他便终日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可悲可叹一颗痴情的种子就是发不了芽,所以只能放任自己终日辗转于花街酒巷,寄情于风花雪月之事。”
医仙登时被吊起了胃口:“还有这等事?真是新奇,比话本还话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