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里,一道身影坐上驾驶席。这时姜见明还穿着那身血污的银北斗军装,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冲旁边的几位士兵点头致意,婉拒了陪同的建议,操纵杆一推,机甲就沿着滑道飞出了星舰。
“……”
莱安的眼底倒映着影像的微光,嗓音阴沉沉地:“姜殿下,如果这几个兵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你负责吗?”
暗室里静静的,长眠之人没有回应。
战场的声音变小了,机甲驶入寂静的英灵碑。
姜见明把医疗机甲停下,将昏迷不醒的皇太子殿下放进了治疗舱。
“给自己扎清醒针的时候不是很熟练吗?如果你这时叫醒我,我还能送你最后一程。”
莱安皱眉,曲指敲了敲玻璃棺:“所以你看,把自己折腾得这么凄惨,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
“对不对?”
玻璃棺内安安静静。
监控视频里倒是有动静,残人类又吐血了。
“完全是你……”
皇太子闭上了眼,拉起遗体的一条手臂,把脸埋进那冰冷的掌心,“……折磨我。”
暗室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被灯光照亮的地板上,两道人影像是凝固了一样不再移动,仿佛时间也静止了。
但也只是仿佛,岁河恒久地以固定频率奔流,不会为任何人的爱恨驻足。
咔哒。
无形的秒针往前移动一秒。
……
第一要塞,将军办公室内依然亮着。
“以后小阁下不在了,莱安殿下的事情还要将军多费些心。”
西尔芙坐在谢予夺对面,苍苍白发与蔚蓝眼瞳都映在灯下。
“殿下有着毁灭性的力量,也有不屈的战斗意志。但在情感方面,我认为他并不能算很坚强的那一类。”
“或许他不肯承认,也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示弱。但殿下确实不擅长调控情绪,一旦压抑过头,说不准哪天就要出事。”
谢予夺表情复杂:“明白,这几天下官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
西尔芙低声道:“殿下跟您毕竟还算亲近,少将能劝,就多劝劝。如果出了什么棘手的状况,请随时与基地联系。”
咔嗒。
第二秒。
……
贝塔异星,第二要塞。
“您好,我是黑鲨基地研究员黛安娜.兰斯,也是基体002号的负责人。”
“由于001号基体——也就是姜见明——发生了一些异常,特此紧急联系您。”
卧室内,原长泽惊慌地看着通讯对面那位漂亮的女研究员,“姜殿下怎么了!?”
“前线不是胜利了吗,他负伤了,还是病情恶化——”
突然,原长泽后知后觉,尖叫一声,“等等,姜殿下也是意识投射!?”
黛安娜:“很多事现在还不好说,也很难解释。姜确实是基体……首领刚刚告诉我的。”
原长泽急切地挺直了身:“那、那基地现在联系我,是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嗯,有的。”
女研究员细声细语地说,“第一个,皇帝陛下将会在三天后向民众公开真相。现在姜不在了,您就是无晶人种心里的支柱,我们需要您配合帝国完成一些安抚、激励民众的工作。”
“这个当然!”
“第二,几天前基体计划有了新的进展,接下来我会用您的原身开展进一步实验。放心,可能会产生些不适,但安全可以保证。”
“我明白,这个也没有问题。”
“最后一点,白鸟远征的军队日后是一定会打到晶巢去的。”
“那时,我们需要至少一位无晶人类随队,以观察有晶人类与无晶人类在踏入晶巢时有没有不同反应。”
原长泽蓦地一愣。
“我明白了。”
他低下脸,恍惚地小声道:“原本这个责任是准备交给姜殿下的,但是殿下出事了,所以只能……换人,对吗?”
黛安娜眨巴着蓝色的眼睛:“要是我哥哥还在的话,她一定也可以的,可惜她也不在了……阁下,您可以做到吗?”
“我——”
原长泽吞了吞口水。
他捏起拳头,表情变得坚定,“当然,我可以做到。”
咔嗒。
第三秒。
……
熔岩宇盗团的星舰穿行在宇宙中。
“是么,阿尔法异星战场,要塞夺还战……是帝国赢了啊。”
听完下面的汇报,熔岩少团长用拳头撑着额角,面无表情地看向星舰外浩渺的宇宙。
“老黑羊,你想见儿子吗?”
“想。”古铜色皮肤的高大男人抓了抓头皮,瓮声瓮气地道,“但老黑羊也不想背叛头儿。”
“……”
赤龙沉默了很久。
他不是看不到时势的洪流,帝国已经几乎统一了全人类,并且日益繁荣。
今后,愿意加入宇盗团的人会越来越少,憎恶宇盗团的人会越来越多。熔岩的未来注定只有两条路,归降或是灭亡。
并且时间拖得越久,灭亡的概率越大。
现在那个姓姜的残人类愿意放低姿态与熔岩讲和,是因为帝国的第一敌人是晶体教、晶粒子。
等到帝国彻底剿灭晶体教,再攻克了晶巢,谁还要和你一个宇盗团坐下来谈条件?
但是……
“不,”赤龙咬紧了牙关,自言自语道,“熔岩永远不与帝国讲和……永远。”
他站了起来,关闭了面前的光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两条讯息。
一条是来自帝国的招安书,另一条来自晶体教大主教盖乌斯。但下一秒屏幕就暗下来,具体写了什么已不能分辨了。
“回复晶体教,熔岩再相信他们最后一次。”
咔嗒——
时间又一秒过去。
……
英灵碑地底的暗室依旧安静,隔绝了外界的暗潮涌动。
直到新的一秒钟到来。
监控影像走到了必然的那个节点。
“莱安。”
一声虚弱的呼唤打碎了静谧。原本闭眼靠在棺旁的皇太子猛地睁眼,被电击了般弹起来——
咣当!
动作之剧烈,直接把半开的玻璃棺盖都带倒,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姜!?”
霎时间,储君回头,面容上浮现出惊喜的光芒,“你醒……”
——声音猛地滞涩。
玻璃棺内,姜见明依旧闭着眼躺在原地。遗体连一根睫毛的颤动都没有,更没有半点恢复生机的征兆。
大概有两秒钟的时间,莱安根本无法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刚才,他听到姜见明叫了他啊?
莱安茫然地盯着遗体看了半晌,才意识到姜见明并没有醒转,但刚刚的声音也不是幻听。
它来自腕机的播放器。
“殿下。”
又一声。
莱安缓缓转头,目光从玻璃棺内转移到影像画面里。
他的神态像被冰冻住了一样,血色一点点从面颊上褪下去。
监控影像内,黑发青年不知何时离开了驾驶席,跪坐在治疗舱旁边。
他单薄得像一株折在寒风里的白茅。
莱安悚然。
他伸出手掌,指尖却徒劳地穿过虚影,扶不起跪在冰冷中的爱人。
姜见明已经快不行了,监控的录像能很明显地看出来。他的瞳孔彻底浮散,怎么努力都无法聚焦,眼帘无数次昏沉沉地合拢,又打开微弱的缝隙。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费力地张口,光听着都能让人生出憋窒感。又因为失血与寒冷,喘息中夹着明显的颤音,偶尔还能听见牙齿无力地磕碰发抖。
濒死之前,黑暗与寒冷之中,伤病交加的残人类推开了治疗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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