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白思索了一阵,说:“你听过‘三源鬼’吗?”
“听说过一点儿。”钟言回答。
“当年上神开天辟地,世间丛生万物,不仅是人,其实也有鬼。三源鬼并不是一种鬼的名字,而是世间最早的三种鬼,往后鬼皆由它们所化,有些与牲畜交媾,繁衍出通灵牲畜,有的甚至与人通婚,生出不人不鬼的东西来。而他们的后代大多活不过几岁,可还是有一些长大了,三源鬼的血脉虽然少见,但仍旧流传。”
“一源掌管梦魇,二源掌管记忆,三源掌管恶鬼。掌管梦魇者可通过入睡做梦让人错乱,将假的信以为真,长眠不醒。掌管记忆者便可不知不觉篡改记忆,而掌管恶鬼者貌似已经死绝了,世上再也没有。”
“我猜,或许秦家碰上的就是三源鬼血脉之一。”
“三源鬼……”钟言喃喃自语,“莫非秦翎的娘……”
“这不可能,秦翎若有三源鬼的血他早就不是这个命了,他只是一介凡人。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漏掉了什么事。”陈竹白将食盒屉子一一打开,“先吃饱再说吧。往后,我会以你兄长身份送礼去秦家,两三日一次,你让秦家的人准备接着就好。食物做成普通样子,放在食盒当中,虽不是大吃大喝但温饱足够。”
“谢谢师兄。”钟言笑着拿起一块点心,往后吃食就有着落了。
“其实……你方才的困扰是不是早就想通了?”陈竹白忽然问。
钟言刚要咬下一口,骤然停止。
“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想通了,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陈竹白将他看透,“但有些事就是如此,人性莫测,不必太放在心上。”
钟言想了又想,这才重新咬起点心来。
等到六层食盒被钟言吃空,陈竹白才带他出来,一回主屋就瞧见秦翎那傻子正和两个清风老人聊天。中午,陈竹白留他们吃了一顿饭,只有粗茶淡饭而已,到了下午就该告别了。临走时,陈竹白特意嘱咐了钟言几次,冬天一过一定要回来了,不要再做逆天的傻事。钟言模棱两可地点着头,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看见他们的马车逐渐远去,陈竹白回到院落里,一招手,院里的两位老人即刻消散不见,唯有院落是真。
再次回到秦家,钟言走出马车时忍不住打了个嗝。
“你瞧,中午贪吃了吧?”秦翎扶他下来,果然是男子之身,小言当真能吃,十分可爱。吃午饭时,他兄长单独给他做了几道菜,还说他护食,只能他一个人用,结果吃得这一路打一路饱嗝。
“化一化,嗝,一会儿就化没了。”钟言撑得都懒得动了,要不别人说鬼皆是懒汉,他撑了只想找地方躺着睡觉。
小时候就因为吃饱了懒得动,歪在路边,经常被人发现,然后追打。
“你都爱吃什么,以后跟我也说说,你大哥能为你做到的,往后我也可以试试。”秦翎见了他的家人,心里已经能够描绘出他的家世。和兄长相依为命,衣食不周,所以没读过什么书,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其实今日应当换个戒指再去。”秦翎又说,“吃饭时,我见你兄长总是盯着你的手看,想来是看不上那枚。”
钟言摇摇头,吃撑就像喝醉了一样,傻笑着撅起嘴:“不换。”
“你再不换,我怕下回你兄长不让我进门了。”秦翎边说边想给他摘,可钟言却不自觉地傻了眼,一下子勾起了伤心事。
还能有下回吗?秦翎他还不知道自己过不了冬,还在期盼着白头偕老。
“怎么了?”秦翎察觉出他的不高兴。
“没事,只是忽然想家人了,真是的,刚分开就想了。”钟言赶紧说。
秦翎一听,原来是这样,于是说:“你放心,虽说成亲后没有总回娘家这一说,但我可时不时接你兄长过来看你。你爹娘若是想换个地方住,我也可以安排,入城选一处近一些的宅子。”
“我爹娘恐怕懒得挪动,倒是我兄长……说不定真的愿意走动呢。”钟言试着让自己的心情开朗些,总不能挂着不好的气色给秦翎看。再看着面前的薄雪,清晨下雪的快乐荡然无存。
这雪下得不大,早早停了,只在树根处积攒了一小块,石砖地上只留下一片湿痕。他不由地再次怨恨老天,凭什么一场大雪都不给下呢,来一场痛痛快快的厚雪,干干净净地埋了大地。
“嘶……”秦翎的手忽然收了回去,像是很疼。
钟言警觉地拉过来:“怎么了?”
“没事,不知道怎么蹭破了,不碍事。”秦翎不怎么当回事,外加他忍过比这难受百倍的痛苦,故而不觉得如何。那伤口是竖着的,就竖在他五个指腹上,像翻看书籍时不小心被纸边割伤,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可在钟言眼中,这就不是几道简单伤痕,它意味着一件事。
那人蛹准备蜕皮了,应当就在今晚。
“没事,不疼。”秦翎将手收了回去,“别担心。”
“那往后你可要小心些啊,再伤了我不理你。”钟言别过肩膀将他轻轻一撞,认真地回忆起师兄的话来。
三源鬼之一的血脉就在身边,究竟是谁在筹谋算计,非要将秦翎治死不可?
秦宅里的三源鬼血脉又是谁?这会儿除了自己熟知的那几个人,钟言已经不敢相信其他任何一个了。
而秦翎手上的伤就如钟言所料,并没有停下。到了晚上快入睡时,秦翎的左手指腹也出现了竖裂的伤口,仍旧是浅浅五道,可在钟言的眼中实在触目惊心。
“没事。”秦翎反复地安慰,面上不动,心里却一清二楚,自己今晚一定又有劫难了。
熬过了病痛和水鬼,没想到关关难过,秦翎看着掌心不断长出的伤口,并不心疼自己,只是心疼小言又要冒充那高人,为自己忙碌。他有所察觉,今晚连门口的大公鸡都瞪着眼睛,一双金黄的凤眼仿佛凝视着什么。
终于到了睡觉的时辰,钟言留了一盏烛火,上床时迈过秦翎。他强颜欢笑:“呦,眼睛睁这么大,还不困?”
“不困,想好好看看你。”秦翎看着他躺在了身边,知道他晚上一定又要出去了。
“有什么可看的,明日再看。”钟言只想他快快入睡,所以先打了个哈欠,“今日可真是累着我了……”
嗯,他又要开始装了。秦翎抓住了他的手腕,装作自己也疲乏了,不愿意再分他的心:“我也累了,但累得很开怀。我看你家那个院子有些太小,太远,还是搬近些吧,这样……”
这样若我有什么不测,你也有个好地方住。秦翎细细打算着。
“不用,我又不是总回去,大少奶奶总是回娘家,你这个当少爷的可是会被人笑话,说你镇不住自家夫人,惹夫人生气,小心丈人打你。”钟言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衡量该给他下多少的昏睡散。秦翎听他说完一笑,随后攥紧他的右手。
“我今日不仅开怀,而且见过你的亲人后,你我名正言顺了。只是有一件事实在后悔,不该让你戴着这旧戒指回去,让你兄长笑话。若还有下次,我必定给你一个好的。”
若还有下次,我必定让你兄长更加放心。若我……秦翎说不出心里的话,若还有以后,他想和小言以真正的身份诚实以待,做一回真正的夫妻。
“傻子,我又不缺好的,我就喜欢这个。睡吧,明日说不定还会下雪,你可得带我上树看冰花,堆雪人。”钟言用手摸了摸他的脸,从他鼻下一过,等到手掌离开,秦翎已经睡着了。
掌心涂了昏睡散,只不过今日涂得多了些。
钟言从床上起来,重新更衣。转时珠只剩下两颗,这东西非常宝贵,一定要省着用了。等到他拉开睡房门,小翠元墨已经等在外头,心照不宣。
而那只大公鸡,就站在桌子上。
“这鸡怎么还没睡?”钟言躲着它走。鸡这东西到了傍晚就不爱动了,亮天的时候有多精神,黑天的时候就有多安静,这只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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