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秦瑶听着陌生,然而柳妈妈的脸色瞬息万变,一下从喜乐变得震惊无比。
“你知道?”钟言看出来了。
柳妈妈摸着秦瑶的头发,尽管看不到了可仍旧对钟言有所闪躲:“您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钟言追问。
这事和这人确实是秦瑶不知道的,她万般不舍地摇着奶妈妈的手:“您就说了吧,这人到底是谁?长嫂宅心仁厚不会害我。”
“这事……这事与你无关,你不用怕。”柳妈妈先是摸了摸秦瑶的小手,随后说,“我和二夫人出自同一个山村,我自然知道潘曲星这人,他与二夫人青梅竹马,打小一起长大,长成之后便说想要上门求亲,但被二夫人娘家拒绝。那时候村里都是两个人想要私奔的传闻,再后来二夫人的爹娘忽然间死于重疾,她孤身一人刚好又遇上了老爷,老爷对她有了感情便将她留在身边……潘曲星那段时日经常在村子里流浪,说秦家胁迫了他未来的妻,说他与何清涟情投意合,可最终有缘无分。再然后他说何清涟给他来信儿了,让他去秦家投奔,便一走了之……”
“果然,他们有私情。”钟言又问,“潘曲星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你在秦家见过他没有?”
“没有,从未见得,他长什么样子我有印象,中人之姿,胜在高大健壮。”柳妈妈回。
陈竹白又问:“那你是否在秦宅里见过和潘曲星有几分相像的人?”
“您是怀疑……二夫人和他有了什么?”柳妈妈听得明白,这两人情深义重,说不定真的会在暗中偷情,或者嫁入秦家之前已经有了什么,“可我没遇上过长相和潘曲星像的人啊……但二夫人确实不怎么疼爱孩儿,二少爷和三少爷她都不怎么管,也就是三少爷还小时她百般喜爱,长大了便不喜欢了。”
钟言和陈竹白纷纷摇了摇头,原本以为这条线抓住一线希望,结果还是断在眼前。最后钟言叹了一声:“好吧,这些事您就不用操心了,由我去做。小妹的事已经提上日程,您会有看到她穿嫁衣那一日。”
“多谢大少奶奶!”柳妈妈二话不说,再一次跪下磕了个头。
从这院离开,钟言和陈竹白都闷闷不乐,好容易查清了一件事,结果更多的事被翻出水面,搅得人心不宁。柳妈妈她没有黄仙,也就是说他们猜测错了,根本没有黄皮子吸食人血,那后厨那些断了脖子的尸首又说不清怎么来的。
不多会儿他们便回了院子,一进屋钟言就瞧见秦翎,心里那些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他将这些事都给秦翎说了,秦翎听完一时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问:“柳妈妈她……”
“她是用猫续命,已经到了最后几日了。”钟言还挺心疼她,“我就说秦瑶不可能在家里安安稳稳这么些年,不是她自己有本事就是她身边人有本事。如今重中之重就是查出潘曲星的下落,依照他的话他和二娘情投意合,是被你爹生生拆散,那么这两人必定不会轻易分开。”
“其实……查不出来就查不出吧,别再把自己累坏。”秦翎心里有他的考量,等自己一闭眼,小言带着孩子和元墨小翠离开秦家,那么家里就算闹翻天也挨不着他。
“那怎么行?查不出来咱们就别想过安宁日子了。”钟言还打算着以后,“你放心,有师兄在呢。”
隔壁房间里,陈竹白正在给秦逸换衣裳,小小的衣衫很快就要换一件,这个时候的孩子长得极快。等换完后他将秦逸抱起,忽然看向从前没怎么注意过的左手,惊然发觉小小的左掌心里有一块红色胎记。
胎记不大,大概就是一颗黄豆那么大,像朱砂痣一般落在小手正中心。陈竹白没见过这样标志的胎记,打开他的拳头看了又看,然后转身带着小逸睡觉去了。
这一夜很是安静,钟言睡得也不错,最起码他放心了,他和秦翎一直疼爱的小妹不是鬼邪,没有背叛他们。等第二日,天刚刚开始要亮,急促的敲门声把钟言和秦翎一起吵醒,只听外头是元墨焦急的声音:“大少奶奶不好了!”
他都没直接叫大少爷,开口就是少奶奶,钟言一听便知道有大事,头一个想到的是……秦泠!
“什么事?”秦翎起身问。
钟言马上将他按下:“你别起来,估计是小泠院里,如今你不能过去,我去!”
说完钟言起身换衣,随随便便披上一件就走了。院里已经乱成一片,四处可见家仆乱蹿,还好有秦烁带人看管才没出现盗窃放火之事。顾不上那么多,钟言跟着元墨跑到秦泠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到哭声。
那都是照顾过三少爷的丫鬟和小厮,他们都在哭主子。
钟言从未闻过这样浓烈的血腥气,好似身处恶煞,面前就是一个大血池。等到他冲进房里,床上躺着一个血人。
秦泠几乎是泡在血水里头。
他的脸和四肢没有残破,血泡、脓包、毒疮全在腰、肩、腹、背,这会儿上半身要烂穿了似的,随便一动就能掉下一块皮、一片肉。隔着薄薄的一层,钟言甚至看到了一颗噗通噗通跳动的心,它如今就像一块腐败的肉团藏在肋骨下头。
然而即便这样,秦泠还有一口气在。
“长嫂……”秦泠动了动手指,“你来送我了。”
钟言一步上前,紧紧拉住他的手:“你别怕,长嫂来了!”
秦泠眼睛睁开一瞬,又缓缓闭上。他没什么力气开口,只剩下吸气、喘气的费劲折腾。钟言心如刀绞,一个月前秦泠还不是这样,还是一个能说会跑的人,是秦家最小最活泼的三少爷。他马上就到娶妻的年龄了,今年应当说亲。
“长嫂。”半晌,秦泠才睁开眼睛,可瞳孔已经开始发散,“求你一事。”
钟言只能点头,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去年差点送走心爱之人,如今要亲手送走心爱之人的弟弟。可即便这样,何清涟都没想过下山来看看这个儿子。她当真是恨极了秦守业吧?所以才这样不在意他们的骨肉。
“我走之后,别耽误小妹。”秦泠猛地抓住钟言,像是一百个不放心,“不要一年,她等不起。”
钟言再次点了点头,家有白事一年不能办红,秦泠这一走,秦瑶的婚事恐怕就要搁置。
“别为了我,耽误。万事从简,快快入土。”秦泠轻轻地说完了,他没有什么剧烈挣扎也没有什么死不瞑目,而是随着最后一口气的咽下在钟言眼前软了下来。他紧抓不放的那只手松开了,眼睛里的瞳孔散开了,胸口鼓动的那团血肉不动了。
“小泠?小泠?”钟言发狠地捏了他一下。
然而秦泠已经不能再给他任何回应,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叫着“长嫂”的孩子,在经受了百般折磨之后悄悄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钟言一下子软软地坐在了他的床边,窗外,顿时哭声成片。
秦泠的死迅速成为了一片阴霾,盖住了秦家的天。秦翎和秦瑶自然悲痛不已,连秦烁都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居然不相信三弟会走。说也奇怪,小泠毒发之后是秦烁在准备白事,可真到了眼前他反而不愿去想,嘴里嘀嘀咕咕着“怎么会”。
到底是同父同母,长大之后再有分歧,再有争端,他们小时候也是兄弟手足一起走过来的,在没有杂乱纷争的孩童时期陪伴着对方。
由于死状不好,秦泠立马就被白布裹尸入棺且封棺了,当天下午就停灵,预备晚上开土。秦翎和秦瑶想再看看的机会都没有,这也是钟言特意嘱咐的,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只因为小泠走得太惨,一看便知生前受过百般折磨,再过不久就会变成一滩脓血,根本看不出人形。
到了傍晚,秦瑶终于哭晕了过去,再也支撑不住,而秦翎则默默掉着眼泪,任何苦痛都被他生生咽下。从前是他自己的身子不好,看着家里人为他张罗丧事,听家仆们说自己命不久矣。没想到匆匆两三年光景,小泠居然走在自己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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