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赶紧抽手,可已经晚了,手上的血还是被他尝到。婴儿啼哭在这刻终止,鲜红的小嘴动了动,还没长牙,可是却像模像样地咂摸起味道来,仿佛意犹未尽。
这份安静没能持续太久,啼哭再度响起,冻得青红的小手无助地胡乱抓挠,显然他还在找能吃的东西。
哭生如撞钟,重重地砸在了钟言的心头,别的也就算了,饿肚子的滋味自己最了解。如果不给他吃,他可能就饿死了。
“算了。”正因为对这份苦感同身受,钟言挤了一滴指尖血给他,又看向身后挂着白绫的大树,“你生于飞练煞,就叫飞练吧。不过你出世的时辰极阴,只能当女孩儿养大。”
“当女孩儿养?”何问灵不懂。
钟言说:“有些男孩儿的命太阴,成年之前都要穿裙打扮。我修鬼道,他不能跟着我。”
得到名字的婴儿不哭了,伸着手,还想去抓钟言染血的手指。钟言没再给,怎料小小的飞练在他怀抱中变了形,像一滩胶质开始融化,速度之快始料未及。
“怎么回事?”钟言大惊失色,红布襁褓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布料直接掉在了地上。刚才还是正常形态的飞练变成了一团胶血,顺着他的手臂爬上肩膀。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头顶传来了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地上的无线电也发出声音。
“这里是傀行者13小队,这里是傀行者13小队,预备人员宋听蓝是否存活?存活请回话。”
救援队终于来了,只不过来得太晚,钟言看向天空,对傀行者这个组织并无好感,他见过的事情太多,很多时候他宁愿站在鬼这边,也不会去体谅人。而飞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爬到了他的颈侧,缓缓伸出触手。
触手的尖端分叉,变成了两只微型的小手,指头很细,被风一吹就胡乱摇晃,扒住了钟言的嘴角。钟言立刻捂嘴,可飞练已经钻回他湿润温暖的口腔,像是不想被傀行者发现,所以要躲回钟言的肚子。
更多的触手附着在口腔黏膜上,顺着喉咙往下滑,嗓子眼没那么大,滑入时有明显的扩张感,然后滋溜一下落入胃中。
什么?飞练竟然就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东西?那小东西不仅没死,还是阴生子!钟言的肚子微微鼓了鼓,太阳穴突突地疼着,眼前一阵眩晕。他赶紧扶着何问灵的肩膀,摇摇欲坠,螺旋桨的声音还在头顶回响。
这征兆显然是要晕倒,是体力殆尽的后果……不行,绝对不能晕在这时候,不能带着飞练回去,必须把他交给傀行者。正想着,钟言奋力挣扎,疲乏上身他还试图保持清醒,再猛然睁眼,眼前整片的朱红色,视线摇晃,面前是一片不算坚硬的后背。
自己被人背在背上?
脂香浓烈刺鼻,钟言确定背着自己的是一个体态高大且粗犷的女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鞭炮在耳边炸响,他还未回神,听到一声高呵。
“新娘到!”
新娘子?钟言再看,原来背着自己的女人穿了一身朱红,是喜娘,自己红衣红鞋,头顶盖着红盖头。视线摇晃,他被喜娘背过了蹿红的火盆,那火苗飞得老高,差点燎了裤脚,耳边也有了对话。
“喜娘跑这一趟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给秦家大公子冲喜这事是修福德,一般人还求不来呢。”
“一会儿少不了您的,您跟着吃酒就行。只是,我们大少奶奶……”
“您放心,俊着呢,家里干干净净,就她一个……怕她一会儿拜堂不乐意,下了药,估计药劲儿还在。”
啊,这下钟言想起来了,怪不得要拜堂成亲。原先他跟着一个专门骗人家闺女的人贩过来,刚想下手就碰上喜娘去挑人,觉得喜娘也可口,便和她挑上的可怜姑娘交换,放走了人,自己换了喜服坐进喜轿。
只是因为饿了太久睡过去,一闭眼就到了现在。现在钟言晕得很,好像做了个长梦。
“好好好,吉时已到,先拜堂吧。”一个男人在前头带路,喜娘进了正屋。过了一道门槛,钟言被放下来,红盖头遮住他大半视线,只能看见脚下雕了“回”字的青砖。
回字砖?这可是转风水的,只是很少有人用,莫非这家有什么亏损之处?钟言看着脚下,耳边是人来人往的贺喜,他装出被药软了无力反抗的样子,任由喜娘牵着。
走了十几块砖,喜娘停了:“秦老爷,秦夫人,人带来了。”
“嗯,事儿办得不错,八字都对得上吧?叫什么?”
“对得上对得上,身体好着呢,不像平常人家的女儿那么娇气,个儿高,能疼人。”喜娘连忙拽了拽旁边的袖口,“快答。”
袖口用金线细细密织着凤纹,钟言装作女声:“钟言。”
“钟颜?名字过得去。”一个女人说。
“秦夫人喜欢就行。那这事我算是办到了,我先下去。”喜娘撒开手,钻进人堆,急着找人领银子。钟言留在原地,蠕动的肠胃忽然萌生好大食欲,因为这周围……有比人贩子和喜娘更恶的东西。
难不成这看似热闹的宅子里头有鬼?钟言还不确定,不过既然来了,便装模作样演下去,夜里吃饱再走。拿定主意之后他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大少爷身体不适,不宜下床,二少爷算了命数,不冲大少奶奶,由二少爷替兄长拜堂!”
大少爷都下不来床了?钟言等着别人来引他,片刻后来了一个,看那双鞋就知道是个男子。
“大嫂切莫怪罪,我大哥他病重,今日由我。往后盼望大嫂好好照顾大哥,为我们秦家开枝散叶。”那人拉过钟言的手,转而近近地说,“大嫂没裹脚吧?尺寸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钟言一听便起了杀心,虽然我是顶替,可名义上还是你的长嫂。如此不知规矩,莫非秦宅里的恶念都在他身上?
那只手紧紧地抓他,拇指不断擦过他的手背,戴着一枚碧绿的扳指。钟言刚要接过红绸扎出来的牵红,又听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过来了,急促的呼吸夹在里头,一步一停。
好浓的药味!尽管盖着红盖头,可钟言还是被熏着了。苦的气息越来越浓,好不容易到了他附近,那阵咳喘勉强平息,钟言又听到好多家仆跑来跑去的,像是惊慌失措。
“大少爷您怎么出来了!”
“郎中说您不能见风……”
“下人都没长眼吗?还不快拦着!”坐在前头的秦老爷一拍桌案,“秦翎,你还不回去?”
秦翎?莫非这就是那病入膏肓的大少爷?钟言起了玩心,很想掀起盖头看一眼,这秦家的一切都古怪得很。
“今日,今日是我成亲,哪怕我不愿……咳咳,不愿,可还是我的婚事,怎有让人代替的道理?”
“大哥,不是二弟我非要代替,而是郎中说你实在不宜挪动。你放心,大嫂她……”
“我是秦家长子,我说不用,咳咳,我说不用就不用!退下!”那人说话显然已经十分费力,咳得肺腑都要穿透了,随着他的发话,拉住钟言的那只手松了劲儿。
钟言静静地听,他是不愿搅进谁家的宅院私事,总归自己今夜就走,事不关己。而那位大少爷咳嗽得更厉害了,每往自己这边走一步都要停一下。
“元墨,扶……咳咳,扶我,我过去。”
“是,少爷。”是书童的声音,年岁不大,脆生生。
那人走得缓,喘气却急,十几步好似走了半辈子,越靠近越有药苦味。钟言等了半晌,一只冰冷的手才抓住了他,手背已经瘦脱了相,干瘦的指尖沾了一块黑色墨迹,像活生生砍豁的青松一样瘆人。
好瘦、好苦的一只手!钟言起了好奇,反手摸向他的腕口,摸完后心惊难耐。怪不得要冲喜,这秦家的大公子命数已尽,心脉断了大半,绝对撑不过这几日。
这是丧事喜办,恐怕奠礼都备下了。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举动,这只手反而捏住了钟言的手背。只是这一握着实没有力气,比几岁小孩儿捏得还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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