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烤烤火吧。”钟言在飞练的额头点了一下。
“我没事,我不冷。”飞练这会儿又笑得阳光灿烂,但马上颜文字里就掺杂了一丝惆怅,“刚才见师祖一直皱着眉头睡觉,一定是不喜欢雷声。”
“那你也不能去关窗啊,掉下去了,我还得下楼捡你上来。”钟言摸了摸保险箱,“再等几天就好了。”
飞练点了点头,两只小手掌能够抬起来了,缓慢地伸向供暖的方向,被这点烛火烤得浑身发热。“师祖,若我说其实我并不着急,你信么?”
“嗯?”钟言不解。
“太岁肉是我,纸浆身也是我,或许我本就没有原形,只是一个魂魄,所以我对身子没有执念。”飞练说完看向钟言,“我执是最难放下的。”
钟言面上一动,就因为飞练太过可爱,他经常会忘记阴生子多聪明。
“我在煞里见过的事太多了,就算这会儿变成粉末,我的魂魄还是会存在于世间,所以我并不害怕。”飞练缓慢地坐起来,“只是我不喜欢看师祖害怕。”
钟言的眉梢陡然抽动,然而飞练却点到为止,没再开口。他不想拆穿师祖的话,其实他很怕雷声,哪怕睡着。
“师祖,你睡吧,我还醒着呢。”最后飞练轻声地说,花里胡哨的表情在脸上换了又换,最后定格在一个最为普通的笑容。
钟言看着这个笑容,很奇怪的,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一个小小的纸人不顾自身安危,忙上忙下,只为了给他关上一盏窗户。
又一个闪电滑过天空,隔着窗帘他没有看到,玻璃上有一条深褐色的蛞蝓慢慢爬过,留下了一串黏液。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哪怕没有五官,我也要做师祖最可爱的小狗。
钟言:小小的,也很可爱。
第100章 【阴】楼蛞蝓4
雨可能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停。
钟言不记得崇光市这样多雨,有些年本市的降水量还频频告急。可这一场春雨好似决堤,将无数盆的水从天上倒灌下来,一下子让他想起本市的交通状况,今早肯定是到处堵车。
但气候的改变往往还有其背后的原因,从前每年气候异常都是钟言赚银两的时候,到处都有人请他批风水、避难,或者算卦天象。如今的人已经不信这套了,可钟言却坚信不疑,今年的雨水太多又太早,很反常。
但更反常的是,他又开始做奇怪的梦了,而且不再是哭坟。
梦里自己还是一动不能动,躺在一个不算坚硬的地方。四肢显然已经被固定住,不能随便移动,而且也睁不开眼睛。周围有换风扇的白噪音,肯定不是自然的风声,除却风扇,屋里肯定不止一样检测仪器,因为钟言清晰地听到了一些动静。
滴,滴,滴,滴……
除却这“滴”声,还有充气的声音,就仿佛自己置身于一间充满高科技的睡房里,唯一不能做到的就是睁眼。钟言不信这个邪,非要睁开眼皮,可两片薄薄的眼皮此时此刻仿佛被大山压住,千斤重量,怎么都撩不上去。
就在他使足了全力终于撩动一点时,双腿一蹬,这个梦醒来了。
所有的机械声音都消失了,周围一片安静。没有换风扇,没有滴滴滴,也没有充气声。
钟言躺在床上,左边是打着小呼噜的欧阳廿,他赶紧看向右侧的床头柜,可小木床上已经空了。昨晚点燃的那罐香薰蜡烛烧到了最底端,火苗即将熄灭。这款蜡烛来自钟言很喜爱的品牌,是掺着桂花香气的沉香,若隐若现的香味漂浮在四周的空气当中,他开始搜索飞练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定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了。
很快,钟言就找到了,夜里泡了水的小纸人正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胸口,还知冷知热的,盖着一块小手帕。虽然看不出纸人胸口有起伏,可那张小嘴巴时不时张开一下,从“—”变成“D”,十分好玩儿。
钟言忍不住地想,如果飞练变回原来的模样,睡觉会不会也是这样。
看小纸人睡觉看了半小时,钟言时不时碰碰飞练的手脚,但尽量不把他吵醒。太岁肉还在保险箱里躁动不安,散发出蛊人心魄的精神污染,诱惑着意志不坚决的人打开箱门,和它合二为一。可钟言深刻地知道,太岁肉是鬼煞里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的。
能和它安然无恙结合的只有飞练,因为飞练是在鬼煞里出生,两者没有排斥性。换成另外一个人,必定会被太岁肉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可即便这样,太岁肉还是蛊惑着人类,可见它也具有杀戮之心。那怨鬼皮和不化骨呢?是不是也是一样?
飞练还没睡醒,钟言忽然回忆起他从前的样子,血红色的触手或触足缠上自己的身躯,明明是凶狠的鬼子,可以蚕食鬼怪人心的残忍之物,却对自己如此缠绵。他柔软,又有高于常人的温度,顺着腿根缠绕仿佛无数小口一起张开,吸附在自己的皮肤上。他顺着自己的身体攀爬,一点点地包裹起来,灵巧又听话,知道不该碰的地方不碰。可当他将自己桎于胸怀无法挣脱时,又带着分量十足的压迫感,饶是钟言吃遍恶鬼,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相信飞练完全能够吃掉自己的身体。
阴生子果然奇妙啊,趁他现在还小,多欺负两下。钟言用手挠起飞练的肚皮来,看着他从熟睡变成清醒,忍不住痒痒在自己的胸口乱蹬腿。
“好了,别睡了,该起床干活了。”钟言说。
飞练一睁眼就看到师祖对自己乱摸一气,纸脸上出现了两坨红晕。“师祖别闹了。”
“你还不让我闹?还真是长大了啊,懂事了。”钟言很是欣慰,他就怕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长大了也好,办事会有分寸。
“当然懂事了,我可是看完了好几个文包的成年鬼。”飞练在小帕子下面伸懒腰,认真且严肃,“师祖这是对我做前戏么?”
钟言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给飞练下一道哑咒,他娘亲应该不反对吧?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飞练挠了挠平面后脑勺,“可能是文学知识在吸收的过程中容易产生一些偏差吧,没事,下次我可以看视频合集。”
“你说什么呢?”钟言恨不得捏住他的二次元小嘴巴,正想着要不要叫欧阳廿起床,忽然,楼下传来刺耳的唢呐声。
高昂悲怆,哭天泣地,好似将清晨的水雾生生劈开一道路,引鬼上路,生人误挡。
一瞬间,钟言的心口再次钝痛起来,仿佛多年来一直扎着一把匕首,被这唢呐声一下抽出,心口凉了一个大洞。他不喜欢听这声音,痛恨唢呐如同惧怕雷声。
这下彻底不用叫欧阳廿起床了,609里所有人都醒来了。
大家都是被唢呐声吵醒的,特别是施小明,直接从漂浮状态掉在了地上。钟言走出睡房时已经披上了衣服:“我出去看看,大家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原地等待。”
飞练坐在钟言的头顶上,紧紧地抓着师祖的一缕头发。
609的房门一开,水雾恨不得直接扑到钟言的鼻尖上,好似下了一场晨露。钟言刚准备一脚踏出,又将腿收回。他立刻蹲在了地上,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地面。
飞练顺着他的耳朵爬到肩膀:“怎么了?”
“这地上是什么?”钟言指了指。
王大涛的地铺位置离门最近,一骨碌翻起来蹲在了钟言的身后:“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地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痕迹,无数条白色的水渍留在连廊的地砖表面,好似仿照裂纹而形成的竖道。但它们还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歪七扭八,呈现出毫无规律的方向性。钟言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谁家的洗衣粉漏了,留下这些若隐若现的白。
“帮我拿筷子。”钟言忽然对王大涛说。
王大涛跑去厨房拿,几秒就回来了。钟言拿过筷子,小心触碰地上的白色痕迹,却发现“水渍”早已干燥,硬邦邦地留在砖面的最外层。
“这是什么?”王大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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