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走,这里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会完全塌掉。田振的手压在那道石门上,离这鬼越近越能闻出腥臭来,好似一具腐尸挂在眼前,可面前这道门却十分干净,上头只覆盖着一层薄绿青苔,没有泥污。还没等他将门完全推开,那股沁人心脾的竹香已经钻出门缝,让人无法忽视。
“你若是非要寻死就打开吧!哈哈哈,死得好啊!”地上的恶鬼忽然开始嘶吼狞笑,竟然不顾身上的伤口开始扯动铁链,一次次地试图站起来。他的手腕被吊得很高,常年得不到放松休息所以腕口已经磨破,如此剧烈的动作之下伤口再次开裂。
鲜红的血顺着他惨白纤细的手臂往下流淌,一直流到了手肘。
他越这样,田振反而越想开门了,谁料手腕根本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一碰,那扇门便开了。
伴随着石头相互摩擦的响声,这扇窄窄的石门转开半掌距离。田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还没看清楚眼前发生什么就先感觉到了一阵清爽的风。微微的凉意令他如置竹林,想抓抓不住又稍纵即逝,等到风吹过去,身后的鬼开始了大幅度地挣扎。
“滚开!滚!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你休想……你休想回来!陈竹白!你休想回来!”
哗啦啦,哗啦啦,锁链相互缠绕滑动,金属和金属碰撞。这样的声音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田振更是想到尖指甲滑黑板的那股难受。只见那鬼越挣扎越厉害,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又想站起来又想趴下去,连带着伤口都被扯开了。
难怪他不让开门,他身后的石门封锁的不是死路,而是能对付他的东西。
几次三番的挣扎过后,那鬼就像泄了气的人皮完全往下倒去了,但因为他肩胛骨还被挂着,所以整个身体根本无法着地,更像是一具被人扔在这里的玩偶。
但奇怪的是,那股浓腥的恶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刚才一晃而过的竹香。仿佛短短一瞬变了另外一个鬼。
田振暂时不去碰他,转身进了门口的密道。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密道并没有通往外界的出口,只是一个菱形封闭空间。他四处查找,密室内的墙壁上并无出口,只能再退出来,但没想到的是外头的鬼再一次动了起来,而且马上就要挣脱铁链了。
铁链上的铭文好似完全失效,彻底镇不住他。
但是他太虚弱了,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肩胛骨多次发力又因为疼痛而停下,最后只能低着头被吊在原处。头顶的水又滴下来一滴,刚好滴在了他的头顶,可是他已经没有抬头去接水的力气了。
随后,他吸了下鼻子,像是默默地哭了。
这只鬼怎么了?他为什么哭了?到底怎么回事?田振仍旧举着枪口,他并不惧怕恶鬼,和恶鬼打交道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但是深知这些东西多会骗人。
所以当下,田振并没有打算再和他接触,而是端着枪去找找出路。
半小时后,田振端着枪又回来了,这附近一条生路都没有,他只能来冒险问鬼。
鬼像是已经不哭了,但还保持着虚弱的姿态,手臂和后背的伤口仍旧往外流着血。田振将枪口对准他,用平时审问嫌疑人的语气问:“你叫……陈竹白?”
那鬼动了动耳朵。
好吧,看来还真是叫这个,田振只好认命:“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么?”
叫陈竹白的鬼没有动静。
田振看着他的手说:“如果你是虚弱到没法说话就动动指尖,如果你是不知道就不用动了。”
两三秒后,那纤细染血的指尖动了两下。
呼,还真是虚弱到没法说话了,田振一时间陷入两难,帮他,他很可能反杀,不帮他,自己要死在这里。而且他都听到这附近还有别的活物的动静了,不知道是其他的鬼魂还是活尸。
还没等田振思考明白,那根手指又动了两下,像是积攒起全身力气才能发动。他低垂着头,宛如被雷雨暴打过后的百合花,但手指却目标明确地指向了头顶的方向。
滴答,一滴水又滴下来,这么大的明示田振要是再看不懂就别活了。
好吧,就信他一次,毕竟世界上还有钟言那样的恶鬼,赌一把他也是好的。田振将匕首收到袖口的刀带上,保持警备,随时能将刀刃甩出来,但同时也蹲了下去,将陈竹白的脸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同时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泥污。一滴水刚好落下,就落在他的嘴唇上,陈竹白慢慢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然后张开嘴渴求更多。
“渴……好渴……”喝了几滴之后他才能够说话,头很疼,眼睛也很疼。
田振抬头看向上方水源,按照这样的滴法,好几天才能凑足一杯水,恐怕陈竹白就要渴死了。双重无奈之下他只好拿出战术背包里的铁水壶,这里头大概500毫升,应该够他喝。
瓶盖拧开,清甜的溪水从瓶口流出,缓缓倒入陈竹白的口中,又因为倒得过急一不小心流出一些,顺着陈竹白的颈侧蜿蜒而下,冲淡了他胸口的血迹。田振心急如焚,只想着赶紧出去帮忙,外头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呢,一个没注意的功夫陈竹白已经撑开双目,眼神迸发出对水的疯狂渴望。
随即锁链声响起,陈竹白的身子往前一进,竟然将嘴唇对上了瓶口。口渴到巅峰的人大概就是这样,一点水的气味就能激活身上的求生意志。喉结快速滑动,瓶子里的水也在快速减少,没几口下去500毫升就被完全喝空了!
“你慢点儿,慢点儿。”田振赶紧将瓶子收回来,晃了晃,两秒钟的功夫水就没了?这只鬼也太能喝水了吧?也不知道整个白龙潭够不够他喝的。
“渴……”陈竹白还是虚弱,头微侧,靠在颤抖的手臂上,眼巴巴地看着旁边的活人,“你……放我下来……我带你……出去。”
周围的危险还未彻底解除,如今眼下又是这样的难题,田振再一次陷入了两难境地,不知道该不该将他放下来。
“求你了……”陈竹白再次开口,一滴透明的眼泪滑了下来。
田振的手紧紧攥住匕首的刀柄,头脑里天人交战。
山上又是一阵轻微震动,墓穴已开,山风终于将那场黄沙吹开,露出了山间本来的面貌。钟言看着元墨和小翠的衣衫和相貌就知道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墓里,没见天日,没来得及换身子。灰头土脸,身上也有残缺的地方,虽然和他们从前的小模样有所出入,但钟言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们。
他们可是自己给的身子,一个为纸,一个为泥,两个孩子死时都不到13岁。放在现在,他们是才上初一的中学生。不知不觉间钟言就湿了眼眶,心里有个声音在默默许愿,都回来吧,都快快回来吧。
但是除了钟言,其他人都还防备着,能从墓穴里活着出来的大概率是鬼。飞练倒是往前了一步,疑惑地问:“你们叫他什么?”
元墨和小翠晕头转向,在墓穴里的时间太久太长,长到他们完全没有了时辰的概念。这是哪里?不认识。现下是什么情形?不清楚。但唯一能分辨出的便是大少奶奶和大少爷的声音,在地底下的时候他们就听见了。
他们日夜苦思的大少奶奶在拍门,主子心里头的藤术消失了,他来接他们出去了!
“他们是在叫我,在叫我‘大少奶奶’。”钟言不知不觉间又一次泪流满面,好像弹指一挥间时光就飞速流逝了,他们上一刻才刚刚分别,可人间已经变天。这世道不再是他们的那个世道,他们的城变成了现在的崇光市,自己兜兜转转这么些年都没走是有原因的,因为秦翎的墓在这里,自己这个未亡人还得守着他。
“回大少爷,小的……”小翠狠狠地擦了一把泪水,由于好久没有重新捏泥身子,她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不规则的裂痕。但是她太高兴了,一高兴就不小心擦掉了一只手,只好一边捡一边说,“小的在叫大少奶奶。”
说完她赶紧去抻元墨的衣袖,只是元墨这个不争气的又哭了,哭得比她还惨。不仅哭,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高了,是高了,看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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