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因为我觉得你可怜。”钟言如实地说,“我没察觉到你有恶意,但是我也没有傻到掉以轻心,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在梦里想清楚。况且你真的死了,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那些学生是特意安排杀死你的吗?还是只是因为霸凌不小心把你杀了?”
“不是特意安排的,是意外。”施小明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原本我的死期在你抵达十三中学之后,我必须作为死于鬼煞的遇害者和你相识,然后顺理成章地跟在你的队伍里。但没想到这些学生提前动手,用充□□取乐把我的胃充炸了。我没有死在蝟人的手里,反而死于内脏破裂和内出血。不过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我生来就是为了死的。”
“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死,别听科学家园给你洗脑。”钟言说,但他马上捕捉到另外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去十三中学调查之前,施小明就已经在那里上学了,也就是说,科学家园知道他们迟早会去。
那么派他们去十三中学调查的人是谁?
是傀行者的高层人员。
傀行者里有内鬼。
“对不起,我没想害你们,但是这是我的使命。”施小明看上去很是顽固,直到钟言将他的小牌位快速抽走,他才有了着急的情绪变化。
“你很喜欢这个?”钟言明知故问。
“能不能还给我?”施小明朝他伸手。
“你给我一个立得住脚的理由,我就还给你。”钟言此刻像个不近人情的霸凌者,还把手举得很高。而施小明他明明跳起来就能够到,却在尝试的过程中半途而废,这种消极的争取方式明显是经过了长期的服从测试,让他永远都无法达成目标,从而最大限度地挫败他的自信心和行动力,失去了自主人格。
换言之,就是一种pua。
“没想到科学家园这么狠。”钟言还以为他们会对三源鬼照顾有加,显然不是,而施小明只是他们“豢养”的孩子,在他们眼里说不定还不够优秀,各方面都不够突出。
“能不能还给我?”施小明只剩下言语的请求。
“那你告诉我理由,不管这个理由能否站得住脚,我都会还给你。”钟言甚至提前将手降了下来,将小牌位放在他触手可得的地方。这样的肢体语言再明确不过,你开口,我就给你了。
施小明的手指再次开始用力,明显都要伸出去了可是又攥成拳头。四周墙面开始摇晃,代表了他正在激烈挣扎的内心,墙皮并未脱落可是出现了波浪状的形变,原本坚硬结实的固体出现了橡皮泥化。刚刚还空着的四角凹槽同时伸出了监视器,圆形镜头左右摇摆,试图将整间房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小明,这里头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钟言知道那些监视器其实根本不在,这只是施小明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的痛点。科学家园一定对他进行过惨烈至极的身体刑罚,所以每当施小明产生逆反心理,这个痛点就会被激活。
他会感觉到自己被伤害、被监视、被模糊处理,坠入无价值感的体验。
“这是你的梦境,你才是梦境的主人,外人没有你的允许根本进不来,哪怕像我这样的恶鬼没有你的允许都离不开。科学家园的眼睛看不到这里来。在这里你是安全的。”钟言再次将刻有他姓名的小牌位往前推推,“这是你的梦,你说了算。”
“我说了算吗?”施小明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是。”钟言温声说。
墙壁震动得更为明显,但监视器仍未撤离。
“小明,你可是三源鬼啊,他们打压你就是怕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实际上那些人什么都不是。如果你强硬起来就能将所有伤害你的人拉入噩梦,让他们一辈子无法清醒。他们害怕,所以才伤害你。”钟言干脆直接将小牌位放在了他的手里,“拿着吧,饿鬼由我来当,你要好好吃饭,吃饱肚子。”
算不上多昂贵的木料牌位又一次回到施小明的手中,他立马将它抓得死紧,直接带入怀抱当中。四面墙壁出现了大幅度的上下活动,唯一的门与墙壁的连接处发生了错位,施小明的嘴张了又张,最后抬头告诉钟言。
“因为这是我拥有的第一件,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哪怕这第一件就是我的牌位,宣告了我的死亡。”
“三源鬼生下来就是为了死去,可它是你给的礼物。”
“好。”钟言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脚下仿佛开始地震,梦境的外壳已经摇摇欲坠,支离破碎,“一会儿大人打架的时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结束了你再出来。好吗?”
随着钟言最后一个字说完,雪白色的墙壁出现了大范围的虚化,像多了一层毛玻璃滤镜。随后透明度逐渐升高,从原本百分百的实体变成了模糊的透视墙,而后又忽然锐化,将外界的棱角投射进来。脚下的地砖变成了马赛克,少顷又东一块、西一块的消失殆尽,逐渐露出草地本来的颜色。
而被钟言抱在怀里的施小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他已经躲了起来。
仅剩的地砖铺成唯一的一条通路,通路尽头就是那扇门。钟言步步走近,将手放在了白色的门板上,这一次,他知道苏醒后要面对什么。
他轻轻一推,门开了,门外是一片光亮,他走得毫不犹豫。
“师祖?师祖?”飞练的声音直抵耳边。
钟言还没睁眼,由于听得不真切好似身置水中,总是模模糊糊隔着一层。他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自然下垂的一只手摸到了湿润冰凉的草皮,连草尖上的露珠都摸得到。之后便是嗅觉,被雨水彻底浇灌过的大地往上反出了熟悉的土腥气,甚至还能闻到植物根茎的苦涩。
伴随着听力的恢复,钟言的眼皮好像可以动弹了,他像置身于清明梦里那般控制着上眼皮的肌肉,微微抬眉,在心里默念:“把眼睛睁开。”
挂着泪珠的眼睫毛飞速地抖动两下,钟言恢复了正常的吸气能力,胸口猛然一阔,缓慢又坚定不移地睁开了双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飞练。
“师祖你刚才……”飞练还没问完,只见钟言如弹射般从半躺变成坐直,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小雨不断淋在他们的衣服上,也淋湿了钟言的面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在眼下交汇,最后毫无悬念地流淌到下巴,悬成一滴。
“师祖?”飞练单手将他后腰搂紧,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这显然是吓坏了。他只是在自己怀里晕了一两秒,为什么醒来就变成这样?
钟言的两只手将他紧抓不放,都快把衣服扯碎了。他还记得水清湾就在附近,但这一刻他只想确认飞练的存在,自己累了几百年,就短暂地紧拥他一下吧。
脚下的山体开始真实地震颤,但这并不是地震,而是被镇墓兽打开的墓穴还在往上拱,整座地下墓还没完全显形。
“我回来了。”钟言大口大口地吸气,又把耳朵压在飞练的胸口去听。
噗通,噗通,噗通。
就这种简短又有力的心跳将钟言完全震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检查,将整个手掌都压了上去。他不仅要听到,还有摸到,隔着血肉骨头摸到那颗心脏的震动,抚摸他真实的生机,再也不能让它停下来。
“我回来了。”钟言也不知道在和谁说,是那个自己没见到最后一面的人,还是那个自己在清明梦里苦苦思念的人,但其实他们就是一个。他连忙抬头,双手小心擦拭着飞练脸上的雨滴,随后突如其来地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他又哭了起来。
是他,真是他。
百年轮回没有让自己认错人,自己吞下最后一颗转时珠看到了现代的望思山,而望思山就是以前的纯灵山,白龙潭就是以前的玉龙潭。兜兜转转这些年自己没有再爽约,自己提前找回来了,在那个晚上一个人登上了望思山,准备去找他。
“水清湾呢?那个畜生呢……畜生!”钟言还想和飞练好好说说话,但他仍旧没忘他的深仇大恨,“我晕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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