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作法的僧人们体内也有了水阴,今生和我一样备受苦楚,我在寺里点了海灯供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徐长韶摸着胸口,好似又感受到了穿心之痛,“可后来我再去,那些僧人竟然全部不见了。”
“你说什么?”钟言几乎叫出来。
“我记得他们的长相,按理说这事不应换人,换人便是害人,可不仅换人了,我在寺内也是寻而不得。直到我过夜时上了山,在路边偶然发现了几处白骨。”徐长韶说,“我数了数人数,对上了。”
这事绝对不对劲,钟言从没听过给人除去水阴能够致死,最坏的结局是困扰一生。
“我连忙跑回禅房,再不敢出来,但凡事都多了个心眼。”徐长韶仍旧心有余悸,“后来我发现……这事可能和清慧住持有关。那日我去听经,回禅房时一不小心看到清慧住持正在和一位给我布阵的僧人密谈,而后他用手在那僧人的眉心一点……人就倒下了,七窍流血而亡。”
“我连忙躲在树后,之后的事情便不清楚了。只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位高僧,当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徐长韶一口气说,缓了缓,“清慧住持为什么要杀他们啊?”
秦翎大为震惊,但更为震惊的人其实是钟言。那老和尚居然在寺内大开杀戒?莫非他背后也有隐情?这些都拿不准,钟言不敢妄下定论,虽说他给了自己锦囊,用谜语的方式教秦翎躲过阴兵,可初次上山时他可是摆了自己一道啊。
他哄骗自己去瞧响魂大钟,秦翎单独一人留在禅房之内,差点就被水鬼给害死了。
“小言。”秦翎心里微乱,“你如何看这事?”
“这事……容我好好想想。不过清慧住持绝非好对付之人,他虽然天资愚钝,但勤能补拙,越是这样的人越有造化,也越容易钻牛角尖。是敌是友还不好下判断,再看看。”钟言不敢将话说满,若是隐游寺也有阴谋那就乱了套了,“这事你没和别人提起过吧?”
徐长韶知道此事严重:“没有。”
“嗯,此时你知我知,千万别说给别人听。”钟言提醒他,闹不好这就是损命的大事。
送走了徐长韶,钟言和秦翎一时无话,纷纷掂量着这事的分量。两人商议之下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但钟言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那就是自己能信的人不多,哪怕清慧出手帮过,也不一定没有所图。万一他图秦翎的慧根好去成佛也不是没可能!
徐长韶离开没多久,童花来了,他没事人一样拾掇着院里的绿草红花,背着一个大大的草帽,手里的小花锄翻得飞快。没多会儿元墨从院外跑回来,递了一个什么都没写的信封,钟言便知道自己过阵子又要去一趟福寿堂了。
他给秦翎寻尸养息,一年为期,今年炎热,尸首腐烂得快,所以要提前预备下一具尸首。只不过如今他是一刻都不敢离开秦翎了,寻尸这事恐怕要交给福寿堂大当家亲手去做。
单单是秦宅里的弯弯绕绕就够他苦恼……钟言望着干黄干黄的天,舔了舔干燥的嘴角。
这一天似乎格外热,已经热到秦宅的湖水全干的境地。池子里没有了鲤鱼,自然也养不活好看的莲花。从前满是根系的淤泥如今变成了一层硬土,壳子般积留在湖心当中,龟裂好似风霜道道,把完整一片分割得七零八落。
偶尔,还能看到里头暗藏着一条小鱼的骨骼。
知了到傍晚才停,钟言给秦翎做好了晚饭,看他吃完,再去拿了一个琉璃小碗回来:“这个可得省着点儿吃,今年瓜果不多。”
秦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是他去年和自己说过的冰碗。当时秦翎只当钟言在逗弄他,自己怎么能活到第二年的夏日呢,这幅早就坏掉的肠胃又怎么能吃冰?但是遥远的冰碗就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如今真的拿到了,放在掌心,成为了他的一颗红宝石。
红色的琉璃碗里冰着西瓜,还有一些梨子。他咬起一块来,舌尖清甜,好似一汪解腻的溪水灌流心间。
“好不好吃?”钟言看着他吃,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嘴角。
“好吃。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吃这个,从前我喝一碗冷药都要缓三天,吃下一口冷饭,半个月都别想消停。”秦翎给他喂一块西瓜,“你尝尝。”
“我不吃,我最不爱吃这个了。”钟言推脱,头顶月色明亮,他轻轻地玩儿着秦翎的手指,“今夜我得出去。”
秦翎的动作一顿,似是意料之中,又是预料之外。“发生什么了?”
“去杀一棵树。”钟言淡定地说。
“树?”秦翎紧紧地握住他,着急到差点儿咳嗽出来,“是后厨的那些树根么?不是已经被二弟请来的高人砍掉了么?”
钟言马上轻抚他的后背,后悔自己在他吃冰碗的时候说这些:“慢点儿,先咽下再说话,我这会儿又不去。”
秦翎早就咽了,只是着急到一口气没喘上来才有了反咳之意。方才舌尖的甜变成了苦涩,他不敢想象小言又要出去面对什么。那些树的本事自己虽然未曾亲眼所见,可张开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蛊虫如何破体而出,人肉如何被树枝吸干,仿佛历历在目,令人肠胃翻涌。
“到底什么树?”秦翎等这口气喘上来,迫不及待地问。
“不是后厨的树,后厨那些都不碍事,已经死掉了。”钟言又给他擦了擦眉心,这傻子急一头汗,“蛊虫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那些柳树从人的身子里长出来,虽然怪异,但终究只是普通的柳树。我要杀的是一棵癸柳。”
忽然一阵晚风吹过来,钟言的头发还是没好好梳成嫁了人的样式,秦家的家丁们都知道这位大少奶奶发丝凌乱,却又异常能耐。光洁额头上的碎发在风里飘动,秦翎用手摸着他的面庞,一刹那,想让时辰停下。
他经常觉着,小言才是他房里那尊镶了金身的佛,是来渡他的。
“怎么杀?危险么?”秦翎无助地问,除了问,他插不进手去。
“危险……不好说,但想必我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只是这事麻烦就麻烦在……此癸柳是一棵湿癸柳,当年那些孩子或许都是死于大旱。”钟言吸着滚热的气,“柳树本就属阴,若成癸柳已经是了不得,湿癸柳是阴上加阴,兴许已经成了精怪。我也是从前听人说过,这东西一旦出现就会引发大旱,不将天地灵气吸走不会罢休。若是它真在咱们秦家,恐怕全城的百姓都要干死它才肯罢休。”
“莫非就是门口那棵?”秦翎一惊,“那是曹良所种。”
“他种下,他未必知道是癸柳,这事我会再查。”钟言眼里闪过一丝冷色,“要真是他,我还真留不住他呢。”
手里的冰碗怎么都吃不下去,秦翎将人搂在怀里:“那你几时去?几时回?我算着时辰,心里也踏实一些。”
“傻子,你算这个做什么?”钟言抬头问,额头轻轻地蹭着他的下巴。
“你我分开,度日如年,若是能知道时辰,便知道离再见你又近了几刻,心里只会越来越满。”秦翎不舍,今夜估计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钟言被他暖得说不出话来:“你别等着我,好好睡觉,睡一觉醒来我就回来了。”
秦翎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离开的时候刚好过了二更,外头还是一样的炎热。钟言挺着一个假肚子飞檐走壁,一溜烟儿的功夫,秦翎坐在窗边已经看不到他了。元墨和小翠守在旁边,实在也是担心,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阵才决定开口,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让少爷睡下才好。
“主子,要不您躺着等吧?”元墨小声开口,“少奶奶刚刚走,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您这样等着容易熬坏,躺着等也是等,岂不更好?”
秦翎的手放在窗边,书案上放着小言用惯了的毛笔和砚台,他抓着他写满了字的宣纸,紧紧不放,好似抓着那人的指尖。“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如果他回来了,那一进院就能瞧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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