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他才看到氧气面罩上沁出的水汽,以及头顶吊瓶中不断下坠的小药滴,滴答滴答。
而后背剧烈的疼痛,将他彻底从梦境拽回了现实。
“医生,护士,他醒了!”
一枝又听到耳边欣喜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易念成,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医护人员很快来给一枝进行了复查,拔了已经输完液的针头,随后又与易念成在病房外说着什么。
一枝虽然听不到门外的交谈,但他眼风带过去,发现易念成满脸轻松,更何况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输液,便知这场事故应该没什么大碍。
眼风带过病房内的时钟,指针指向了“6”,一枝明白自己已经睡了整个白天。
冷汗这才窜上背部,混合着疼痛,又激出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也万幸当时在保护易念成时,他给自己施用了“愈灵术”,这种灵术足够保证自己没有大碍。
否则大名鼎鼎的秋毫上仙竟然在人间无故挂了,而且还是死于意外事故,这也太没面子了,保不齐又得连着上半个月的《仙界八卦》头版头条。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惊——和易念成相处的这段时日里,吃热干面、睡公司、为项目秃头、和乙方battle……人间事劳碌奔忙,他却对这平凡琐碎的一切,甘之如饴。
若不是灵术的存在提醒着他,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非人身份。
思忖之际,手掌再度传来温暖触感。
一枝回过神,见病房只有易念成一人,略略放心,然而还是下意识缩了手揣进被窝里,仿佛易念成掌心有刺。
易念成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正事:“呃,那个,医生说你送过来的时候看着凶险,但钢架都没有砸到要害,甚至连血都没有流,真是万幸。”
易念成盯着几乎缩成了条小狗的一枝,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就是这条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狗,方才不顾一切,舍命将自己护在了怀里。
“谢谢易总把我送到医院。”一枝悄悄做了几下深呼吸,把“愈灵术”的秘密藏在心底,他调整好情绪,露出某种下级对待上级的、得体的笑容,“也有可能是易总您福大命大,您当时在我的身下,给了我一些缓冲……”
一枝还没说完,易念成忽然来到床边:“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吗,林廿双?”
他再度抓起一枝的手,眼眶开始泛红:“不,或许我应该叫你的另一个名字——”
“柏枝。”
该来的总会来。
方才明明深呼吸了好几下,一枝仍然感到胸闷气短。
像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修为,合该是断绝七情六欲的,人间俗称“封心锁爱”。
可此时,胸腔内那一点儿冷冰冰的地方,忽然有了活气。
酸涩、痛苦、委屈、不甘……一股脑儿从犄角旮旯抖搂了出来,漫上眼底。
一枝眼睛红了:“……阿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易念成:“最开始是那枚苹果贴纸,还有【HELLO 林廿双】。”
一枝:“后来呢?”
易念成:“还有那晚的吻,就是你唱《说谎》的那一晚。”
说完他笑了,一枝就也跟着笑。
易念成笑着笑着,泪水却从眼角缓缓下滑。他的眼睫毛又长又密,沾着泪珠,像初春清晨的花枝。
一枝心脏像被捏紧了,伸手帮易念成抹掉眼泪。
易念成将灯关掉,黑暗中,他几乎泣不成声:“对不起。”
“对不起害你受伤。”
“对不起,不想让你看到我哭的样子。”
一枝却知道,他的道歉,不是为了自己的眼泪,也不是为一枝今天的受伤,而是为自己这些年的断联。
一枝苦笑:“五年了。”
红色从易念成眼眶蔓延到耳朵,像是烧了起来。他的泪腺再度决堤,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发颤:“五年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想和你再见,却又怕和你再见。”
若是再见,自己一定又会像初遇时那般下坠。
或是深渊,或是爱河。
易念成年轻时就喜欢藏心事,别说哭了,一枝连稍微明显一点的愤怒,都没从他的脸上看到过。加上本就是程序员出身,情绪何止是不细腻,一枝觉得简直可以用“傻乎乎”来形容。
此时见傻乎乎的易念成哭成了个大傻逼,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掀了被子张开双臂:“阿成,过来。”
这会儿,易念成倒成了条饱食大餐后的狗狗,格外乖巧,循着一点点灰白的月色,顺从地黏进了一枝怀里。
一枝身上有浅淡的墨香,易念成轻嗅着,又小心,又贪婪。
舒服的感觉像一羽鹅毛,轻扫着一枝的二尖瓣。
心痒。
他微妙地觉得,过去的五年好像从来不曾存在,易念成没有同他断联,公司那堵玻璃门,只是短暂地关上了。他站在门口,看到易念成向他伸手,对他说轻轻柔柔地说对不起。
一枝像安抚婴儿一般拍着易念成的后背,问出了横亘在心头五年的疑问:“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让易念成性情大变的,一定是天大的意外。
或许比今天展架上方的横梁坠落,还要大。
抚摸很有效果,易念成的肩颈不再耸动。他尽力止住呜咽,平复片刻情绪,才道:“当时……我妈妈突然去世了。”
“你别怪我。”他蓦然仰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一枝,像头受伤的小兽。
“啊……”一枝恍然,“提到了你的伤心事,对不起。”
易念成又将头埋下,久久没有说话。
亲情有时候是会排在爱情的前面。自己只陪了易念成五年,而母亲陪了他二十七年。
一枝带入了自己和主君百城之间的情感,理解了,也原谅了。
他搂着易念成,身体轻微摇晃。
连带着,质量不算太好的病床也嘎吱作响。
易念成哽咽得无法说话,一枝便任这头受伤的小兽在自己怀里呼吸、嗅探,接着是滚烫而连绵的吻。
最原始的动作,释放无限的委屈、不舍与不甘。
他心中不免暗暗怜惜——五年了,易念成还是没有从丧母之痛中走出。
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轻微的响声撕裂了黑暗,也打破了满室春光。
一枝身体一顿,搂着易念成的手微松了些:“今天的发布会怎样了?”
易念成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声音瓮瓮的:“推迟了。”
“推迟?”一枝彻底与他分开,不顾背痛,起身下了床。
未料床的摇晃声越来越响。
易念成怀中倏然一空,更疑惑了:“你都这样了,发布会怎么可能再办下去。”
他还不忘见缝插针地来了句能齁倒人的情话:“在发布会和你之间,我选择你。”
“易总,甜倒掉牙了,”一枝很是诡异地弯了腰,费劲巴拉的声音从床下飘来,“但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
他起身,脸色因为方才的弯腰而憋得通红:“找到了。”
易念成尴尬得不行,又因为一枝奇怪的举动而满头问号:“找到什么?”
一枝摊开手,掌心里握着枚螺丝:“我怀疑,发布会的展台有问题,被人动了手脚。”
作者有话说:
相认啦!易总:人前霸总,受前哭包(bushi
又到了我最擅长的环节:上一秒小情侣酱酱酿酿,下一秒突变悬疑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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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不知名大可爱送的几百枚海星,下一章加更~
第106章 奶茶很甜。(加更)
国内医院有一个特点,越是综合实力强、名声在外,医院的硬件设施就越是稀烂。
一枝被送来的市人民医院是宜州、乃至整个江南地区最好的医院,医生护士都很负责。
唯独床不那么舒服,床头扶栏都是铁质的,刷着绿色清漆,颇有上世纪的苏式风格,说不定就是苏联援建那会儿制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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