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67)
于是他看着李隅那双漂亮的,不近人情的,向他寻求答案的眼睛笑了笑,“其实酒品还好啦,就是你喝多了走不了直线,得让人扶着。”
李隅显然是不信的,“这只是一部分吧。”
“嗯,我们在屋顶上聊了很久,然后还放了烟花,其他也没什么的了。”
“聊什么了?”
阮衿眨了下眼睛,“额,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李隅“啧”了一声:“别瞎打岔。”
“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聊到了未来,理想,还有锦城,我说春天那里会有很多柳絮。”阮衿又捻起脚边一片树叶在手中,直起腰的时候不知为何又多添了一句假的进去,“然后你说你也很想去看。”
“是么?”李隅说着,眼角上挑,若有所思的看着阮衿。
那眼神令阮衿觉得自己无伤大雅的谎言又被洞悉了,但是他还是坚持说,“是啊,是啊。”
“好吧。”李隅似笑非笑地拿起了书,又取走阮衿手指上那片把玩过的一片树叶,“说不定我会去看看那里的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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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这么无伤大雅的流窜过去,那些叶子因为风的缘故簌簌落下,一周以来执勤的学生总是抱怨落叶怎么扫都扫不干净,但渐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抬头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片在鲜嫩的新绿在冰冷的阳光下肆意地伸展叶片。
阮衿依旧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有时候和李隅碰上,会打招呼,客气地笑笑,或者再多就是聊两句罢了。
反倒是挑明了朋友之后,就像停摆的时钟,原本就没有太多交集的人,失去了更多见面机会之后,它卡在一个令人尴尬的地方,上不去,下不来,像是闭着眼睛欺骗自己生吞下一个果核。
为什么你会这么的不舒服?
不是说觉得够了吗?阮衿问自己,这个问题尚且还没想清楚,他和李隅的关系反而又降到冰点了。
某天时值快打铃午休,阮衿正在走廊窗边做上午留下的作业,耳边玻璃“笃笃”地响了清脆的两声。
李隅正逆光站着,校服袖子撸高一截,露出洁白的腕骨,他来还书了,示意阮衿只需把窗户推开,不需要再特地出来一次。
于是阮衿把窗推开,李隅就伸手把书递给他,“随手做了几个书签。”
阮衿吃惊之于迅速翻开了书,五片叶脉书签静地躺在泛黄的书中,四片银色,一片金色,就好像秋季那些蝴蝶煽动的翅膀。
其中那个金色的,是桂花叶,比其他的叶子要小上一圈,脉络纹路也最为密集,一看就很难处理。唯有它的叶柄上挂了一小串同色的金属流苏,看上去贵气很多。
薄薄的一小片,叶肉被洗刷得非常干净,每一根纤细脉络走向都细心染成金色的,在阳光下镀着一层水似的光,恰似金箔。而过塑之后也不那么容易被折断弄碎,会更加实用。
非常美,阮衿只是捧着书页呆呆地看,甚至都不敢用手去触碰那些薄如蝉翼漂亮的叶子,怕自己不慎给捏碎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很好看,不过这个你做很久吧?我还是不……”
“不是你说的,要做朋友么?”
李隅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沉沉有如实质,就这一句话把阮衿给直接噎死了,再吐不出一个字来,“朋友的礼物,不能收吗?”
“你借书给我,我送书签给你。只许你来,不能我往,这算哪门子好朋友。”走廊上都是下课来来往往的学生,他跟阮衿隔窗相望,中间仿佛有一条河流经过,几个书签,客气得有些剑拔弩张。
好吧,但为什么有东西不对呢?最后到底依旧是斩钉截铁,令人生厌的好,朋,友三个字。是我太不会说话了吧,收到礼物第一反应竟是拒绝,于是阮衿又改口了,“不是的,我很喜欢这个。”
李隅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抬手利落地把袖子撸下来,然后关上窗户,人就那么走了。
阮衿有点心酸,老觉得自从那天之后,李隅像是在和他刻意赌气似的。他分明对自己笑,却好像不是在看着他,朋友两个字像是空气中无端生出的隔膜,明明该是拉近的,却因受热在不断往外膨胀,挤压,排斥,像一颗在太空中爆炸的行星,这一切发生的是无声的,但是他知道的确发生了。
现在要一笔一笔地偿还人情吗?这件事令他觉得呼吸梗塞。
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既不能做朋友,也不能做陌生人,那么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李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他的。
他还有很多想问的,但就被这么一扇玻璃窗给强硬地阻隔在外了。
作者有话说:
鲤鱼做这搞了两个小时,纠结了两天,送出去很不爽,不送也很不爽。反正他很不爽就是了。
第52章 我哭了吗
到三月六日,惊蛰的那一天,阮衿早上起来,莫名有种心悸的感觉,左眼皮来正刷牙,接到了陈惠香打来的电话,“小衿啊,今天中午我就带心心回锦城了,是八点整的火车,真的不来送送我们吗?”
“她,最近还好吗?没有闹吧。”阮衿急着说话,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把满嘴泡沫直接吞咽下去了。
“年前有一阵不怎么吃饭,现在倒是好多了。你说好了要接她,但是不来,她也闹脾气,都不肯跟我开口说一句想见你。”
“她是这样的。”阮衿沉吟了一句,看着被倒掉的水和泡沫缓慢地旋转着下行,但是又下不去了,混着渣滓和泡沫漂浮起一层,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阮衿怔愣着举着手机,听着陈惠香的声音,下水道又堵了。
他楼上住着一对不和睦的夫妻,夜里争吵打架只是家常便饭,碗和家具摔得砰砰响,总是把他从睡梦里惊醒。他们平常总是天不亮就去工地上干活,换上一身沾满石灰的旧衣服,黑糊糊的过道,如果哪个地方留下了灰白的粉,那么一定是他们走过了。
时值经济发展腾飞,塘市正在如火如荼地搞基建,工地上处处都要人,夫妻二人忙着干活,于是家中一个顽皮的小孩疏于管教。那个孩子很顽皮,总是把瓜子壳糖纸果核之类的往厕所里冲,于是害的阮衿的屋子也老是堵。
阮衿上去了几次,但白天家中大人不在,晚上他自己打工也很晚才回来。给他开门的始终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小朋友,头发深得像杂草,一绺绺地粘黏在一起,盖住了脖子。三四岁了还说不清楚话,只倚着门痴痴害羞笑着,流着鼻涕含手指。
他只能自己撸起袖子帮楼上通了几次厕所,后知后觉才发现这小孩纯属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他上楼陪着玩一会儿。
阮衿把他带到楼下用肥皂洗脸,洗头,端来红色的水盆在满是湿滑青苔的院子里洗澡,不过到脱衣服的时候,发现孩子咯咯笑着背过身去,用手遮住自己的身体,他才发现这原来这竟是个小女孩,还是女性Omega,甚至长得非常可爱。
很难说清楚他当时感受。
不知道为什么,在把阮心送走之前,他整夜整夜难以入眠,总是睁着眼睛听楼上闷声打架的声音,想起那个迄今为止没学会正常说话的,没有人管的小女孩。入睡了也依旧是噩梦,阮心的脸和那个孩子重合起来,像被一双手扼住似的窒息,然后大汗淋漓地醒过来。
他想清楚了,只要生活在这里就是噩梦,睡着和醒来,其实压根没有什么分别。
“……我们已经在计程车上,额,小衿,怎么不说话,你还在听吗?”
阮衿终于回过神来,发现那滩浅水依旧没能冲下去,然后慢慢说,“我就不去了,还要上课呢,你们路上小心。”
挂完电话之后,他又去了一趟楼上。
惊蛰,惊蛰,小虫子们全都苏醒了,窸窸窣窣地爬向有阳光的地方,他也觉得自己也快憋疯了。
今天倒是奇怪,敲门倒是很快开了,大早上就喝得醉醺醺的男主人开了门,倚靠在门上,一张脸被熏出不正常的红,大着舌头问,“你有事吗?”
“下水道好像又堵住了,应该是你们家厕所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