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74)
他说的不会有事,虽然还没找到人,但好像真的就已经那么应验了。
阮衿静默地坐着有一分钟,李隅也没有说话,只是又开始自顾自伸手抓半空中飞来飞去的柳絮。
半晌,阮衿也站了起来,“我想到了几个地方,虽然不是很确定。”
李隅已经攥住了一小把柳絮,呼啦一下又纷纷扬扬全放走了。他拍了拍手,很干脆地说,“那赶紧走吧。”
三个地方,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地方。
他的家,他母亲的坟,还有他父亲的坟。
作者有话说:
噼里啪啦写了将近四千字,又切了,想想一章还是不放太多。
第57章 我太累了
毕竟是弱小的女性Omega,其实不管属于哪个年龄段,都谈不上安全。
这一点李隅没跟阮衿说,其实他说了那么多,也仅仅只是为了图个慰藉,完全不能细推,暂且能唬住人,让阮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放松也好。
因为实在是太重了,那成百上千张寻人启事终究是没有带走,被留在招待所前台小妹那里。
街边遍布的都是机动小三轮车,那些穿着松垮白色背心和长裤,戴着防晒的草帽的摩的司机们聚拢在一起抽着嗑瓜子,偶尔向砂石地上吐几口浓痰,又低头用鞋底狠狠抹去了。
便宜的白沙烟一口口地被吐出来,汇聚成一片区域性的雾气。
阮衿和一位司机交涉了几句,交了二十块钱,拉着李隅一起挤上了一辆车,“山路不好走,就只能坐这个了,可能震得人会有点难受。”
李隅他个子实在太高,委屈在这个只能容纳四五个人的小车里,稍不慎就嗑到头顶必须稍低着头,手脚也都放不开,可是他依旧说的是,“还好吧。”
车启动的时候阮衿就伸手挡在他头顶,以免路途崎岖不平的时候会磕到脑袋。
这车一动,且不说噪音轰鸣声巨大,整个人就麻得浑身似过了电似的,感觉皮肤表面每一粒鸡皮疙瘩,每一根汗毛都在伴随着这些鼓噪共振。
“这车……是要散架……了吗?”连说话都是颤音,牙齿上下磕碰战栗,连话都讲不连贯了。李隅不自觉伸手抓住头顶深绿色遮雨棚上的布料,但是也是软的,不好握住。他感觉自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不断地在左右上下摇晃。
“它是这样,我们这边叫‘麻木’。”
阮衿觉得李隅的脸看上去有点疑惑,是和上次进火车厢里闻到味道是如出一辙的表情,他或许是不太明白这种交通工具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吧。
稍稍适应了一会,李隅才把手从上面拿下来,坐在对面是几个上街赶集的几个妇女,蔬菜瓜果,以及装满了日常生活用品的大的黑色塑料袋,都零散地堆在地上,解冻后的血水流出来一滩,几乎要蔓延到他的鞋上。
李隅只得把腿尽力收着,坐姿很拘谨,并且还得承受着对面人赤裸裸的打量,好奇的,探寻的目光直白地从他和阮衿的脸上和身上缓缓游走而过,最后像汇聚的溪流一样集中在他身上。
李隅其实很讨厌被别人盯着看,尤其是他现在跟个吉祥物一样被近距离观赏。
但是就算不客气地回看回去,对面的人对他的不悦也无法心领神会。相反的,还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些人就好像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叫害羞和尴尬一样。
有点烦了,李隅将目光投射到遮雨棚外的小窗外,尽力让自己去无视这些恼人目光。
但阮衿咳嗽了一声,反倒先跟她们攀谈起来了,那几位妇女也挺热情的,或许本来以为他们是外地人,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唠嗑。
但阮衿一开口,倒是很自然熟稔的家乡话,她们倒是很高兴。
李隅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听着有点类似于粤语白话。阮衿说起方言的感觉要比普通话要柔软很多,唔啊咁的,就像含了颗糖,舌头上缠着黏黏糊糊的发音。
是因为语言的问题吗?听起来竟有点天然的发嗲。
但那些妇女的注意力好歹从他这儿完全转移,李隅听着阮衿慢而简短的说话声气,在逐渐熟悉的机动三轮车的噪音中显得很特别,像是一根若有似无的弦,听着听着竟然生出一点犯困的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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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上坡那段熬过去就到了一段平缓的路。阮衿看到旁边的李隅闭上眼睛了,脑袋靠着后面的粗糙的篷布,像是在闭目养神,
自己和那几位大妈比了个手势,示意旁边的人要睡觉了,也就不再说话了。
但是李隅倏地一下把眼睛睁开,头飞速转过来,机警又敏捷的动物样,跟阮衿大眼瞪小眼的,让他有种自己在和猫咪对视的错觉。
阮衿小声道,“我还以为你要休息呢。”
“你刚刚在跟她们说什么呢?”
有点不容置疑地语气。
“就随便聊一下,转移一下注意力。就让她们不要再那么盯着你,我说你会觉得不舒服。”
其实原句也不是这样,阮衿说的是“佢好怕丑,唔好及住佢睇了。”
他很害羞,不要再盯着他看了。
“不止吧。”李隅看着阮衿的脸,仿佛能看穿他背后小小的谎言一样。
不是吧,李隅懂粤语吗?阮衿咽了一下口水,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了。
他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sai lou”的口型,别的词没听懂,但是“细佬”这个词被灵敏得捕捉到了,他看过港片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们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就随口说你是我弟弟。”
所以是,细佬。
李隅那张冷酷的脸上好像隐约有点的不高兴,是因为被说是弟弟吗?
“只是随口开玩笑,因为你不是比我小一岁嘛。”
李隅盯了他有半晌,时间久到阮衿以为自己的脸要被聚集的视线盯出一个洞。怎么了?感觉自己好像要挨揍似的,阮衿梗着脖子迎着他的眼神,在想要不要道个歉什么的。
阳光正照在李隅的脸上,黑色的眼睛被照成棕褐的琥珀,他的嘴唇微微启开,好像是皱着眉低声说了“我不……”什么的。
不过阮衿还没听清后半句,就被一个小插曲给打断了。
时值三轮车一边向右拐弯,一边正压过坎沟。惯性加上剧烈的颠簸,不仅乘客整个被颠得往上腾空,那一大袋土豆也忽然不受控地朝李隅呼啦一下全倒下来。圆溜溜的黄心土豆霎时倾巢出动,石头一样迅速滚了他满身,从膝盖到腰,半截身体差点被这些该死土豆给埋了。
“操。”
李隅两只手稍抬高了起来,轻轻地骂出了一句。
阮衿忍住了笑,和那些笑声放荡的大妈们一起把土豆一个个重新拾起来,装回袋子里。
裤子都蹭上灰了,阮衿帮他顺手拍了拍裤脚,仰起来脸说,“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我还没听清。”
话说从火车上挤下来也是,他没听清李隅说的话。
他只是用手指掸着自己的衣服,“我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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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火车站那一块就是最繁华的市区了,越远离市区,其他地方地方屋舍都变成了平房,都看起来都跟农村差不多。
灌进来的风混合着草茎和家禽排泄物的味道,既清新又有点臭,不那么令人讨厌。阮衿和李隅是最后下车的,下来了之后,双脚站在坚实平整的地上,仍残留着那种发麻的感觉。
“你家在哪儿?”李隅站在宽阔的大马路边上眺望,下面种的是大片水稻,水面闪亮亮的,不远处有只黑色的水牛在有悠闲地在泥地里散步,几只鸟偶尔飞起又落下,踩在它背上啄食蝇虫。
而马路边山两层楼的房子隔一百米就有一家,灰色的侧墙上还印着各种巨大的广告字。
“就最前面那个,印着‘梦湘床垫’的那个。”
阮衿指了一下不远处一栋不起眼的房子,灰扑扑的,和其他房子如出一辙,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门口,涂着黑漆的铁门色泽剥落了许多,生锈的大锁还好好挂着。旁边修了个小小的花坛,杂草有半人高。而站在门口能看见里面的院子,堆在地上的水泥砂石上长了一层风中摇曳的薄荒草,还有些建筑材料,都还静静地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