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97)
阮衿的黑黢黢的眼珠极亮,上面覆盖着一层薄雾。直视对方的样子非常诚恳,可打断人的话也是真的不客气,“你真的有病。”
林跃被他骤然一骂,倒是愣住了。阮衿转身就走,也不想再继续跟他多说话。很多时候讲不通的道理就不必再讲下去,纯粹属于浪费时间。就像是挨打的时候你拼命求饶,闪躲,只不过会引起对方更重的施虐欲。
身后人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传来,“周末那天晚上……”
阮衿脚步一滞,林跃继续在后面喊,很笃定道,“四角广场的商场,他不是带你去了吗?你还装什么。”
有种大脑充血然后嗡嗡作响的感觉,但是又很可笑,谣言是如何散播的?眼睛所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吗?只是远远看着,任谁也不会觉得他和李隅进商场中那个昂贵会员店里,仅仅只是为了买几袋猫粮,隔着夜色看,从商场里出来手中拎着沉重的东西,好像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吧?
可事实恰好指向的是那个最啼笑皆非的。
阮衿以前觉得,他不辩解,没有关系,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但现在有些不同了……他的自尊是两人份的。于是阮衿扭头去看林跃,“所以是你在跟踪我?”
林跃有点窘迫,下颌骨一线紧绷着,呈现出咬牙切齿的状态,“我那只不过是恰好路过而已,而且是别人告诉我……”
阮衿听厌了这种托词,但一直悬着的不安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如果是林跃的话,倒也还好……不过取之而来的是那股纯粹的疲惫和恶心,“随便你怎么想我,但李隅不是他那种人。”
“嗬,他哪种人?你维护他,他需要吗?看来他整人的样子你也没看到多少。”林跃早已不想提自己被李隅各种暗算使绊子的事,他细节上恶心人绝对是不留痕迹的高手,什么自行车好端端在学校锁着却丢了,临到交作业练习册却找不到,喝水喝到有虫子。
还有考试一开场,拔开中性笔的笔帽那瞬间漏得满手满卷子都是墨汁。
全是小事,可堆积起来就是让人密密匝匝如针刺般的难受,讲出来可能都不会有人信。而且如果他没有看到李隅愉悦的嘴角的话,甚至都不能联系到他身上去。
上个学期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过去的,不可谓是不难熬,只得去求饶。李隅当时还让他庆幸,庆幸他只不过是在小打小闹而已,这甚至都不能算是报复。
简直是神经病。
林跃那一点点小心思也都暂且被收拢回巢,只是甩下硬邦邦的一句话,“白莲婊配神经病,不错,我看你们也挺登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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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了下午晚自习之前,阮衿拿着面包照例上天台上找李隅,这几乎已经是他们之间约定成俗的习惯。
他站在这里俯瞰学校的全景,总喜欢站得高高的,吹着自下而上的风,像是King of the world,看起来孤高又意气风发。阮衿看着他把校服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起伏的肩线上是那远处的模糊高楼上早早亮起的红色障碍灯,如同一粒晦暗闪动的宝石镶嵌在肩头。
阮衿把面包递给李隅,草莓味奶油夹心的,味道很甜腻的。
李隅一只手接过去,另一只手还夹着烟,烟雾在手指间一缕缕地弥散开。他身上缭绕着那种女士烟的薄荷味侵袭过来,闻着侵入肺腑,格外清新。有时候阮衿会想,李隅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呢?不会和他抽的烟是一样的吧?
明明接过吻,却好像没有品尝出他的信息素的味道,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李隅好像先不打算吃面包,烟仍然抽着,“怎么一大早就打瞌睡,昨晚不是十点半就说晚安了吗?”
阮衿想着今天也没见到李隅,就说,“啊,你去找我了吗?”
“刚好路过。”李隅看着他,好像还在等他给予一个回答。
“昨天失眠了,一直都睡不着。”
“为什么失眠?最近也总是发呆。”
这种刨根问底的问法还真是很李隅,阮衿想了想,还是说了,“因为周末去图书馆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他说完了,李隅却没再说话,气氛就此凝固起来,他好像因此陷入了沉默和思索,那些蓝汪汪的烟像沼泽,把他的脸埋起来了。
阮衿怕是自己神经兮兮让李隅担心,马上又解释,“不过是我神经太敏感,今天一个同学说路过看到了我们,所以其实压根没什么问题。”
半晌,李隅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轻松地转换了一个话题,“嗯,那你现在还困吗?”
“有点吧。”阮衿笑,然后吸了吸自己鼻子,“困了一整天了,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回家再补一觉就好了。”
李隅把烟从自己口中取下来,烟从他的唇角大团大团地徐徐逃逸。他把那支烟架到阮衿嘴唇前,“抽吗?提神醒脑。”
阮衿从没抽过烟,也从没有任何尝试的打算。李隅一只手横在他眼前,浸泡在黄昏中有种胶片般的复古美感。
垂眼就看到滤嘴上濡湿泛光的痕迹,那是李隅所含过的地方。鬼使神差的,他看了一眼李隅的眼睛,安静地像一汪蛊惑人的黑色湖水,他从对方眼睛中又看到自己的缩小的影子。如果他是湖水,那么自己必将深陷其中,于是阮衿产生了一种去把它给含住的冲动。
不过当他刚要启开嘴,要侧着将其慢慢衔住,额头却又被李隅推开,那架着烟的手指迅速挪开,“让你抽还真抽啊……”
李隅反悔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
他像是全然忘了抽烟是自己上一秒做出的提议,改口很快,“抽烟不好,不准抽。”
“的确不好,所以你以后也必须少抽一点。”阮衿把腰直起来看着他,继续说,“所以如果想要抽很多烟的话,那就带着我也分一半。”
李隅抽过的烟将是他的第一口烟,而李隅被灼烧的肺同样也是他的肺。
李隅闻言笑了一下,抽最后一口之后就把烟给顺手掐灭了。他用另一种方式让精神萎靡不振的阮衿振作起来,直接伸手扣住了阮衿后脑勺。由于距离过近,两人鼻息混合到一起,不分你我,李隅吹出来的烟徐徐而至,沿着他们面容的轮廓向上蒸腾爬窜。
一个烟雾缭绕的不健康之吻。
它从彼此交缠的呼吸中展开,然后由酥麻的舌尖开始发端,吮吸着嘴唇,一路像成团的烈火滚至了喉口,侵蚀了他们彼此年轻鲜嫩的肺。
李隅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嗡嗡作响,他感觉到了,也知道是谁,但就是没有接这个电话,只是伸手进口袋里用拇指非常用力地按下了关机。
作者有话说:
帅哥吹出来烟都是香甜可口的。只有三次元的二手烟是恶臭的。
第70章 短暂的分别
别再盯着我……
李隅打出这几个字后,拇指悬空停顿了许久。但骤然按下去,又一个接着一个都删光了。
手机被他翻过来重重搁在桌上,他自认为从来不是个悬而未决的人,但是这一次却反复犹豫了很久。他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一个十分钟,放下手机,然后又是下一个十分钟,再拿起手机。这种重复焦灼的动作指向了一个原因——他根本不想面对。
和李胜南产生的任何联系都令他觉得无比烦躁,而这种不好的联系由他再过渡到阮衿身上,就更放大了大脑中每一根不断叫嚣着拒绝的神经。
这段时间李隅可以说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过得舒心和平静,于是他一度忘乎所以,甚至把李胜南从自己的大脑中暂时清除了。
但显然那片阴翳就像是天上的流云,并非不存在,只要风一起,它就被吹拂聚拢,笼罩在他头顶。
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想起阮衿那张故作镇定但隐含着不安,还充斥着失眠痕迹的脸。于是他给李胜南的司机陈叔打去,电话嘟了几声后接通了,那里面所传来的声音显得意外,同时又惊喜,像是完全没料到他会打过来一样,“喂,小隅啊?怎么忽然来打电话,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