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镣铐(11)
杜君棠忽然蹲下身,用手抹了抹他的眼角。
原来那不是汗,他真的哭了。
江帆梗着脖子,眼前是朦胧一片,杜君棠帮他揩掉了眼泪,仍然还是有些看不清。
“现在知道了吗?”他听见杜君棠平和的声音,他想起水和钟鼓,水流漫过鼓面,“我喜欢的,就是你越不想做什么,我越要对你做什么。”
“养狗也是一样。因为我喜欢揍人,喜欢踩着别人的脑袋,喜欢看别人给我下跪。其他我不在乎。
“所以,不要对我抱有任何你想达成的期待。没什么用处。”
骗人。
江帆静悄悄地观察他,杜君棠说话时眼里波澜不起。
又想推开我吗。
江帆吸了吸鼻涕,强行忽略掉背后那点轻微的异物感,挺起了胸膛。他好久没开口,控制不好说话时音量的大小,连尚未消弭的哭腔都被放大到明显的地步。
“老板,”江帆做出一个舒展的姿势,像在笨拙地献祭,“您想对我做什么,就对我做什么吧。”
黏糊糊的声音让这样的许诺显得有些滑稽。
杜君棠的神态似乎是改变了,那点细小的改变又让人很难察觉。
为表决心,江帆补充道:“我出声了……请您狠狠揍我吧。”
第20章
翌日,公司里到岗的只有杜君棠一个人。
上楼时在电梯里遇到丛阳。丛阳抻着脖子往杜君棠身后张望,心想不应该啊,那小跟班去哪儿了。
不会给炒了吧?他老板这阴晴不定的脾气,真不好说。
丛阳的心思转了又转,才小心翼翼问:“欸,老板,小江怎么没跟您一起来啊?”
“养病。”杜君棠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腕表上的时间,一边答道。
丛阳瞪大了眼睛,愣把抬头纹都瞪出来了,“啊?啥病啊?人昨儿接你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电梯正到楼层,杜君棠也没多分几眼给丛阳,一脚迈出电梯。
“工伤。”
什么工伤呢?
丛阳这人心里不能揣事儿,总觉得奇怪,这一琢磨就琢磨了一上午。直到杜君棠使唤他去购置几副新护膝。
这事儿丛阳原来似乎也干过,加上他跟了杜君棠这么多年,不知道替那人擦了多少回屁股,对杜君棠的那点兴趣简直了如指掌,当下明白了杜君棠买护膝的原因。反正不能是给他自己用的。
——我靠!
丛阳在去买护膝的路上意识到自己或许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这小王八蛋怎么能吃窝边草呢!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有的事儿。
丛阳心里直叹,小江这是受了大尾巴狼的骗啊,倒霉孩子。
江帆在自己屋里缩着,冷不丁打了个大喷嚏。
被窝里很暖和,他一翻身,感觉到四肢的酸痛和麻木。江帆掀开被子,自己身上还是昨天那套,唯一和平常不大一样的,大概就是皮肤上的青紫。
杜君棠可太狠了。江帆心里直犯嘀咕。自己活像挨了顿群殴。
和身上乱八七糟的痕迹形成反差,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干净到让人完全不能相信昨天这里发生过什么。
杜君棠的电话掐着点似的打过来。
“睡醒没?”
江帆揉着自己有些僵硬的后颈,声音因为紧张变得有些干巴巴,“醒了,刚醒。”
“状态怎么样?”电话那头,杜君棠滑鼠标滚轮的声音很清晰,应该在办公。
江帆试着活动活动身体,没什么大碍,赶紧回道:“很、很好。”
“好就行。下午来公司这边,跟我出去一趟。”
江帆很规矩地应了,乖得像旧时代地主手底下的长工。
将要挂断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听见电话那边有屠越的声音,在和杜君棠汇报什么,其中一句是“听说又死了一个”,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午后,下班的时间。江帆以为杜君棠要带自己去谈生意,他跟着导航一路开车,驶入一片繁华地段。他四处看看,这附近没什么正经写字楼。
“痕迹”藏在胡同里。杜君棠带他穿过大厅,坐直梯上了楼,周遭的光才逐渐让人有些目眩神迷,气氛被笑闹声烘托得暧昧极了。
江帆心想,什么酒吧开在这种七扭八拐的地方,大概真不想赚钱了。
还不等江帆暗自吐槽完,在两人去卡座的路上,他余光就发现散台那儿端端正正坐着个中年男人,手上玩着手机,虎口处卡着一截儿绳,牵引绳分了两条,拴着他脚下两条人形犬的脖子。
江帆心口“噔”得跳了下,赶忙把目光收了回来,垂下了头,他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脸烧得慌,只敢盯着自己脚下那一块地儿看。
卡座里有人在等了。杜君棠停下脚步,和对面打了招呼。江帆犹犹豫豫的,还是抬起头看了一眼。
对面是肖男,医科大教授,他们合作实验室的负责人,之前接触过很多次。旁边还坐了一个男人,衬衫扣子快解到胸口,看着没正行,和肖男肩蹭着肩坐,江帆没什么印象。
“这就是你新招的保镖?”那男人眯着眼睛笑,和旁边无甚表情的肖男简直形成强烈对比,嘴却很讨嫌,“走一路头低了一路,是不是脖子不太好啊?”
“我看你脑子不太好。”杜君棠把外套脱在沙发上,坐着解袖口的扣子,“章昭,看你那嘚瑟样儿,又欠收拾了吧。”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怎么?这周你可算赢了一把?傻狗翻身也就你这德性了。”
“瞧你这话说的,晦气。”章昭听出杜君棠语气的回护,多看了两眼杜君棠旁边的江帆,口中招呼道,“哥们儿,坐啊。”
江帆没坐,不仅没坐,眼睛还直往杜君棠那边跑。
坐这儿的,不是瞎子都能琢磨出点不对劲。
“我天,行啊你杜二少。”章昭夸张地叹道,他手里端着酒杯,朝杜君棠抖了抖腕子,不知道要表达什么,“这年头连狗你都搞公开招聘了,能耐。”
第21章
杜君棠的下巴朝旁边点了点,示意江帆坐下。
这是不用跪的意思吗?
江帆更紧张了,害怕杜君棠否认他们的关系。可杜君棠的指令,他不敢不从。
章昭歪着头看江帆坐下,除开眉眼间那点焦虑,江帆的动作倒是很从容,仿佛在场三个经验丰富、气场十足的S里,能带给他真实压力感的只有他身边的杜君棠。
这种认定的态度,具有很强的私人感。
章昭隐约觉得对面那位和从前杜君棠调过的那些狗不太一样。可一时又说不上来个一二三。
“人民教师在群里直播被捆——哪儿能有您能耐?”杜君棠给自己倒了杯酒,唇角轻陷,抬手向章昭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那笑怎么说,有点进攻性不强的嘲讽,更多是一种兄弟间熟络的调侃。
江帆那根粗神经也察觉到了杜君棠面对这二人时的放松,看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他喜欢这样的八六,很生动。他于是强迫自己修正对章昭那点不怎么好的印象。
“得了得了,你丫准备念叨一辈子呢,”章昭假模假式伸出手晃晃,神态挺别扭,“再揭我短我扇你啊。”
坐在一旁寡言的肖男隔着眼镜片儿,挺不屑地瞥了章昭一眼,冷冷开口道:“扇巴掌,还扇我甲方巴掌?行,我帮你预定下周项目。”
章昭闻言,轻佻地捏起肖男的下巴尖儿,脑门上写着“登徒子”三个字。他压低了嗓子,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一句话让人听得模模糊糊的,“是帮‘您’,要用敬语啊宝贝儿。”两人的距离缩小到了一个足够暧昧的范围。
江帆听他们你来我往地打暗语,摸不着头脑,他正猜测那二人究竟什么关系,就看见章昭一只手拉了拉肖男外套的后领——他还纳闷为什么肖男在室内这么久还不脱外套。
脖子后面时一截麻绳,看样子是贴身绑的,江帆不确定。只见章昭勾着那截绳用力拽了几下,藏在里面的麻绳不知绑成了什么样,像牵扯到了什么,肖男的神情登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下周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章昭当众耍着流氓,一点儿没有不害臊,“贱奴,先亲亲你主子呗?”
江帆凭口型辨认出肖男说的话。
那位生物工程学博士顶着张儒雅的脸,端的是沉稳的架子,来酒吧穿的都是正装,此时却面色微红,扬着下巴轻声骂了句:王八蛋。
章昭的手好像又捣鬼了,肖男拧着眉头,大概想揍人,不知为何又忍下来了。他红着耳朵尖,歪着脑袋凑近章昭,特纯情地用嘴唇碰了下章昭的脸颊,转瞬分开。
“您牛逼。”肖男咬牙切齿地说。
章昭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鸟样,疯狂上扬的嘴角被杜君棠扔过来的靠枕砸歪了。
江帆赶紧把八卦的眼神收回来,端坐一旁,盯着杜君棠的鞋尖,目不斜视。
“要搞你俩回家搞,”杜君棠手里转着酒杯,“真越老越不正经。”
“噢,”这话是章昭回的,他好像跟江帆杠上了,又用眼神点了点江帆的位置,“敢情你是越老越正经?”
他就想随口试试杜君棠是不是转性了,奈何杜君棠并不理会他这一句,转口道,“那说点正经的,”杜君棠看着肖男,“——樊沛的事儿。”
肖男看杜君棠表情有七分认真,他下意识观察四周,又收回目光,“和中心医院扯上关系了?你之前不说不管那事儿了吗?”
“没,中心医院不用那玩意儿,”烟抽了一半,杜君棠在烟灰缸沿儿上弹烟灰,眼睛盯着烟头那点红光,“屠越的消息,五院又死了一个,”他似乎想顺畅地带过这个话题,可语气不免沾了些沉重,“加上之前咱们知道的,这是第四个了。”
酒吧里的欢声笑语像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江帆在沉默里数自己的心跳声。原来白天那些话,不是他听错了。
肖男搁下手里的酒杯,一脸正经,摆出谈工作的架势,“选择靶向药的很多都是身体虚弱的癌症晚期患者,基因检测技术对靶向药药效发挥也不是百分百能打包票,加上肿瘤本身过于复杂……”他沉吟片刻,才续了一句结论,“我们没办法确保患者的死一定是由药物造成的。”
“但一定有药物在推波助澜。”杜君棠定定地说。他确实有过纠结,因为生意场上,多管闲事不是个好习惯,可他又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玩意儿连三期临床都没过,药监局竟然就敢盖章。那可是靶向药,他们以为自己在过家家吗?”
第2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