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镣铐(34)
那感觉像钝刀,剌肉的时候半天也斩不断。
停资源就是字面意思。这些年来,杜君棠和杜家人的联系可以说是有减无增,实际上,从他将公司独立出去的时候起,杜家的关系网就该和他杜君棠没什么关系了。只是杜君竹始终在中间帮衬着,他家这一支主要是做医疗器械的,杜君竹额外经营着药厂,总之能给他弟谋福利的,他都没吝啬过,这些老爷子没道理不知道。大概实在是没把小辈这些当一回事,杜远衡才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却明明白白点了名。想来中心医院到底是杜远衡最看重的,闹了这么一出,心中多有不快也属正常。
现实只有比想象更糟。向来秉着“家丑不外扬”的杜老爷子,这回却不是只知会杜君竹,而是打算把话放出去,远了不说,整个C市的医疗圈总是要传开的,那知道了,又必定要忌惮——说不好听点,杜家在C市的医疗系统里,那就是地头蛇。
杜君竹端坐着,提醒杜君棠早做准备为好,C市那几家和他有合作的药商保不齐就要“知难而退”。杜君棠应了。困难桩桩件件来了,他此时反倒没多么乱阵脚,他最初发展公司时,着眼的重点就没想着放在C市,眼前这麻烦于他而言诚然有影响,但怎么说公司也经营多年,到底伤不到根本。他只是想不通杜远衡何以能逼他逼到这一步。
杜君棠问了句他最关心的,“薛炎的事儿医院准备怎么处理?”
杜君竹说久了,自己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上级讨论结果——啊,当然也有老爷子的意思,花钱聘请危机公关公司。”
杜君棠皱了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杜君竹回他:“就昨儿下午。”
“不是,”杜君棠越听越觉不对劲儿,“这是对外的。我的意思是,就薛炎这件事儿本身,他们给出解决方案了吗?”
杜君竹抿了口茶,待到把茶杯搁下了,才朝他弟摇了摇头,“第一考虑方案是和家属协商,达成一致。”
江帆原本在一旁沉默地听着,此时也来了火气,他顾着分寸,才只在心里骂:问题都还没查清楚,达成哪门子的一致?!
这话叫在场的人都想明白了。这事儿是准备私了了。
杜君棠显然不能认同,“他们的态度就是承认这起医疗事故了?”
这话问得直接,闹得杜君竹挺尴尬,他以为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儿,他弟却跟他拗起来了,他被问得心虚,再开口时就有些言辞闪烁,“也不能这么理解吧。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只要和家属协商好了,再让事件冷却一段事件,总会出来其他一些新消息吸引人们注意力的,大家很快就会把这事儿忘了。反倒是你一直更新进度,这关注度才是真的下不去。”
所以呢?所以就要草草了事?
杜君棠知道这并非杜君竹的决定,语气很拿着劲儿,没跟杜君竹撒火,但也立场坚定,“这黑锅我不背,不可能。”他难得地向杜君竹敞开心扉,“就在昨天,我派屠越去申请尸检,早不火化晚不火化,他们一家人偏偏挑这时候火化尸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必须得查清楚,我会证明我的药没有问题;即便有问题,我也要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之前入组的几百名受试者,都在等一个交代,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凭什么不优先考虑这个,就为了摆平舆论,给出那么个狗屁解决方案?”
杜君竹的立场确实并非一边倒向医院,他能理解杜君棠的想法,正因为理解,所以此时才面露不忍,劝道:“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这事儿……你别插手了。”
杜君棠听懂了,问:“老爷子的意思?”
杜君竹点点头,“那边已经临时搞了个小组,专门处理这件事,还重新定了发言人。你最近就别往医院那儿去了。”
第59章
杜家大少带来的消息够爆炸,整层楼安静了一上午,连丛阳都没心思再打嘴炮。一向是个闷葫芦的屠越这几日也被迫多方斡旋。这回杜君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赶到了公司。
还没进总裁办公室,路过公共办公区时,丛阳就朝他暗示似的挤眉弄眼,屠越没吭气,挺沉重地摇了摇头。丛阳登时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他下巴朝旁边的过道点了点,俩人就一起往边儿上去了。
“怎么着?难不成又是人没了?”怕叫其他人听了,丛阳压着嗓子问,乍听像句玩笑话,可这话里有愤怒,也有显而易见的丧气。屠越此次是奔着开具那份有新药药单的医生去的。
屠越摆摆手,“人在是在,但是已经引咎辞职了。”接连奔波加上诸事不顺使他倍感疲惫,说话时带了些鼻音,“上边派人下来查过,那医生咬死了说给药的时候,自己是按医院规章来的。对这人问话都问过几轮了,什么也问不出来。”
丛阳闻言,有点神经质地站直了身子,又原样儿倚靠回墙上,“听你这话……是有问题?”屠越那口吻显然是还对开药医生的言行存疑。
屠越还是那副老脾气,一句话说得极保守,“我觉得是——如果直觉能当证据的话。”
“嘁,”丛阳给他折腾烦了,烦得直想去门口抽根烟,“里边儿去吧。保不齐这事儿你跟到这儿也就够了。”
丛阳往前走,半道儿被屠越拉住了,那人问:“什么意思?”
丛阳回他:“大少在你前头刚来过,来带话。老爷子不准备让老板再查下去了。”
屠越脸色陡然暗下去,“他们这是要老板认了?”
“老板可没说要认,”丛阳捏着烟盒,背过身朝屠越晃了晃手,“你去探探吧,看怎么做,反正我听我老板的。”
自那场雪后,C市的天接连几日都是阴的。窗玻璃里面已经开始起水汽了,江帆没事儿就用手指头划拉。
大冷天,公司里反倒没一个人迟到早退,也没人闲聊,小陀螺们在办公室里没命地转,这不是公司遇到过的最大危机,可对年轻的它来说,这无论如何都称得上一次严重事故。
众多事宜被拉出来重新商讨,从早到晚开不完的大会小会。办公楼里,人们来来往往,标配都是一脸被吸干精气的颓唐。
江帆的手指在窗玻璃上划拉完,湿漉漉的,他捏着指腹搓了搓,眼睛瞟到路过的丛阳,眼里忽然亮了光,跟着那人去了茶水间。
“嚯,你走路不出声啊,吓死我了。”丛阳水都接了一半,才注意到侧身从半敞的门进来的江帆,杯子差点没拿住。
“哪儿啊,丛哥,你是太累了。”江帆也没看他,弯腰去下面柜子里拿一次性纸杯。
水柱打进杯底“咕噜噜”地响,江帆安静了半晌,忽然问:“对了,丛哥,那天——就你找我陪你去酒吧跟桓昱那天……”
“啊,怎么?”丛阳应了一声,示意自己有印象。可不是有印象么,就因为那天江帆喝多了,回去晚了,自己事后还被老板狠批了一顿。
“杜夏可喝多了要上桌的时候,咱俩不是闹着,给他录了像么。”江帆捏着纸杯,端起来抿了一口,眼睛看向丛阳,“那会儿用你手机录的,你删了吗?”
丛阳似乎对这一块记忆不深,毕竟当时都喝得有点多。他一时犯起迷糊,翻了好几遍相册,最后在“最近删除”里把那玩意儿找着了。
丛阳把手机递过去,挺奇怪地问:“你找这个干嘛?”
江帆把手里的纸杯放到了旁边,点进视频里,边看边说。说那个下雨的早晨,和那只被虐杀的猫。他后来去调了监控。起初他一直以为是群众报复,可他留了个心眼,反反复复看,反反复复看。那个穿大衣、戴兜帽的男人,染了一头蓝毛,长到脖子那儿,从兜帽边沿露出来好多,他觉得眼熟。
江帆是背着杜君棠偷偷看的,他怕杜君棠忧心。
江帆逮着机会就琢磨这个,俩眼盯着显示屏都快盯出重影了,起初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那熟悉的感觉来源何处,就逼迫自己看许多许多遍,他甚至一度以为是时间太早,天太阴,光太暗,自己产生幻觉了。
就在刚刚,刚刚划拉玻璃上的水珠子的时候,他好像终于把眼前的巨石挪开了一道缝儿。
迪厅那环境,彩光歪七扭八地照,人就好像群魔乱舞。江帆在跟丛阳解释的时候,反复拉进度条拉了五六回。
彼时他们坐在一个离桓昱、杜夏可不远不近的距离,手机也举得随意,此时从视频里看,倒是有些尴尬了。江帆猛眨眼睛,从晃来晃去的身影中找到了一个留着中长发的男人。白光在某一瞬擦过他的肩头。他暂停,又拉回去,又暂停。
“丛哥,帮我看看,”他语气里六分笃定,四分怀疑,“到底是光打成这样的,还是本来就这样。”
丛阳于是把脑袋凑过去,俩人一齐瞅。他心里是挂心这事儿的,但其实更在意的是江帆说杜君棠反应过激。他下意识觉得不好,可这当口,他没吭声。
丛阳这一眼看得没负担,精神不敏感,心里也没什么弯弯绕绕,眼睛看到是什么就是什么,虽然画质差了点,不过他还是能肯定这人头毛的颜色。
“蓝的,”丛阳说,“有点深的那种。”
江帆解脱似的呼了口气,继而又警惕起来,这是又碰上二堂哥和三表哥了。
未等他多做分析,茶水间的门忽然在这时被敲了敲。江帆只是瞟了眼那双皮鞋,就惊得脖子一僵。
两颗脑袋飞速分开了,江帆捏着手机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老板好……!”
出来太久,他家主人好像有点惦记了。
办公室的门刚合上,江帆就被压到了门板上,杜君棠托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啄吻他,另一只手反锁了门。
江帆听见落锁的声音,微张开嘴,柔软的舌头探进来,带着烟草香,还有淡淡的薄荷味儿,翻搅着,让江帆染上一样的味道。
杜君棠的吻太温柔了,又慢又轻,没有暧昧的声音,至多只有唇瓣和唇瓣黏黏摩擦过的响动,从耳朵朦胧地传进去,再撞上心口。
江帆被亲得脚软,他摆出完全接纳的姿态,有点害羞,又有点试探地用舌尖抵着主人的舌尖舔了舔,轻吮走主人舌尖上那点香气。
扎进后腰的衬衫下摆骤然被拽了出来,江帆羞赧得不敢再动作,杜君棠的手摸进他衣服里,指腹摩挲着他的皮肤。那感觉很奇妙,一种奇妙的亲近感,江帆很快就稳下了心神。那不是一个多么狎昵的动作,主人的手不冷,但很干燥,一下一下抚摸他时,让他感到舒服。
杜君棠像个索取安慰的小孩儿,沉默地抱着江帆许久,太久了,久到每一次亲吻和触碰都理所当然。他结束这个吻时,手指从江帆的后背划到小腹,弄得江帆很痒,身子缩了缩,又在转瞬间被他捞着下巴,掰正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