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镣铐(23)
他看见江帆重重地给他磕头,头颅低垂着,露出那条修长的颈子,和颈子上陈旧choker的链扣。
这动作江帆做得好像不顾一切,一种近似交换的形式。杜君棠不能从这种选择后的结果中获得什么快然。
他执着于江帆的煎熬,又被这份执着搅得一团乱。
杜君棠默不作声,抚摸过江帆颤抖的脊背,轻轻解开了链扣,取下了江帆的choker。
那一刹,江帆的心好像也空了。
躲在学校厕所抽烟的杜君棠把choker送给他的那天,刚上过语文早读;现在,他再也不用面对那些又臭又长的古诗文,杜君棠在时空的罅隙中模糊不清,江帆会不会也就此被他放弃了。
江帆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他跪着,泪流满面,他用脏兮兮的手摸自己的脖颈,一遍一遍地确认,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他的家呢?他该去哪儿呢?
失去珍爱的情绪无限发酵,江帆重重地落进去,无法思考,直到他被一抹红烫了眼睛。
江帆用胳膊机械地擦去眼泪。
他紧紧盯着,在杜君棠的左脚脚腕上。
藏在裤腿下面,他看清了。
那根他在暴雨里跑上山,去寺里为他主人求来的红绳。
那份分别的赠礼。
——“老人家说过,左脚系红绳,走夜路不遇鬼神。”
——“我只求了一根。”
——“因为我还太弱小,所以只有请老天庇佑您,您只要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庇佑。”
江帆脱力地倒了下去。耳边响起自己过往稚嫩的承诺。
江帆以为自己会哭到过呼吸。
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儿时的迷信,在命运的某一刻,让他倾倒心神。
神真的庇佑了他。
在那场无望的连环追尾中,那个人几乎毫发无损。且此刻就在他眼前,用着讨厌的手段折磨他,恶劣的方式试探他。
太快活了。
江帆迟钝地爬上前,吻着杜君棠的左脚脚背。杜君棠感觉到他脸上发凉的泪,和令人揪心的急促喘息,登时有些出神。
慢慢地,江帆舔吻上杜君棠的踝骨,睫毛在某一瞬似乎扫过那根红绳,他浑身都软了,仰头去吻那根红绳,尾椎骨一阵酥麻。
性器官被束缚的感觉很清晰,可这一刻,似乎他每一个器官都在感知着性。
江帆无法言说那种快感,像一波波汹涌的浪漫淹没心脏。
他的安心来得这样突然。
choker不重要,不是第一重要,杜君棠才是。
腰以下几乎没什么知觉了,江帆在不对劲的呼吸频率中感觉到一个踏实的拥抱。
他被捞起来了,昏昏沉沉地靠在那个人的肩头。
身下的CB锁忽然被打开。
半勃起的性器被人爱抚着,江帆鼻尖红红的,低低地叫,被握住弄了两下,抖着腰又痛又爽地射了。
意识飘远时,江帆仍然能感觉到一双手紧紧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脊背。
他无端觉得,这一次,他聪明的小主人,再也不会把他落下了。
第42章
茶水间里,丛阳听见连串的咳嗽声,夹杂一些虚弱的喘息。他端着马克杯,看向靠在墙边的江帆,问:“小江,还好吧?”
江帆朝他摆摆手,示意没什么,“换季了,容易生点小病。能抗。”他一句没提他那个无良老板逼他凌晨夜跑的事儿,以及他已经很多年不曾生过小病了。
“行。”丛阳看江帆精神头确实不差,点了点头,“有事儿就说啊。”
江帆点头,目送丛阳离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眼皮,烫手,一时间脑子也有些晕晕乎乎。
杜君棠那时虽然弄他弄得有些狠,但到底没怎么胡来,根本也没有发炎这一说,故而多半还是因为着了凉。江帆健康久了,一时半刻觉不出生病的难捱,琢磨自己身体结实,这些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他在茶水间灌了自己两大杯热水,润得嗓子没那么痒了,才往办公区去了。
杜君棠不在,似乎是赶去中心医院处理那件医闹事件,还带了屠越一起。
家属始终坚持病人的死不寻常,明明是有希望的时候、不该死的时候,人死了。赔偿方面怎么都谈不拢,非得讨个说法出来。
局面僵持,情况难以解决,战线只有越拉越长。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跟踪报道这件事。闹得杜家老爷子杜远衡都出面干涉过。
今天那家人在医院门口拉上了横幅,甚至还运来了花圈,警局那边派了人过来。清早,杜君竹就给杜君棠打来电话,要他过去一趟。
那时他大概看出江帆状态不好,深深的看了眼江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帆以为杜君棠有话要问他,结果只是吩咐他联系之前的司机老杨过来,送他去中心医院。
杜君棠其实没要求江帆来公司。按杜君棠的道理,他不在公司,江帆不来也没什么所谓。可江帆不这么想,他总觉得主人和雇主间还是有差别的。他说不出,或许和从前主人和学弟的身份也不完全相同一样。
社会和私人的领域不必要界限分明,但加以区分绝没有坏处。
江帆再回到杜君棠办公室整理纸质文件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片安静里,他沉下心去想念。病毒拖慢了他大脑运转的速度,连情绪都变得起起伏伏,可他不觉得落寞,他只是想念。
调整choker的位置已经变成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就像在鼻梁上待久了的眼镜,闲来无事时总要扶一扶。
江帆在失去choker的一整段时间里,许多次习惯性地抬手,在脖颈处茫茫然抓了个空。
可想念和爱恋从没有抓空的时候,它们被沉积在江帆的世界里,里面有大片大片属于杜君棠的领域,随手一抓都是温暖。
江帆许多次悲怆又无理地以为,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在靠那点微薄可怜的回忆苟延残喘,可当他再次轻触心扉,那里面远不止青春期,有再重逢时蹬着长靴、穿着黑色大衣走路带风的杜君棠,有办公室里嘲讽他应聘做狗“想得挺美”的刻薄老板,还有嘴上没句软话却为他煮奶煮咖啡的主人。
反光的玻璃上映出江帆俊朗的五官,在某个角度一闪,就会晃到眼睛。
自己是尤其察觉不到自己长大了的,没有照片的辅助,没有他人言语的证实,从某一年龄段后,皮相上细微的变化本人几乎很难意识到。
江帆偶尔也很想自己没有长大,穿着校服,在校门口的车棚外边等杜君棠推着自行车出来。他以前常这样想,现在却不了。江帆晃着他笨笨沉沉的脑袋,热乎乎的,他想,不了,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不足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和骤然降临的高烧感冒让江帆有些体力不支,他整理完东西,四肢绵软,身体忽冷忽热的,又轻又短的咳嗽不停,可他没敢去杜君棠里间的休息室里歇会,本想跟丛阳说一声,偏又被困意折磨得不行。
他像只不听话又得宠的小东西。趁主人没在家,偷偷爬上床铺的小狗儿一样,江帆窝在杜君棠的老板椅里,趴在办公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
他感觉到光照在他眼皮上,薄薄的一层,让他很安心。
浅浅的睡梦里,江帆盗汗很严重,温度似乎在某一刻上升到一个恐怖的数值,让他莫名感到寒冷,他在座椅里打哆嗦,梦里关于杜君棠的一切忽然就断绝了,变得黑黝黝的。他什么也梦不着。在虚弱地睁开眼时,手机被江帆不小心碰到了地上,他很快又睡过去,萦绕在心头的念头却是好想回家。
杜君棠这边简直一团乱,不少患者及患者家属被吓得要出院办退款。警局带走了闹事的家属和医院的一些工作人员。他甚至在这儿看见了他许久不曾见的他爸杜崇。
屠越帮着处理了许多琐事,真正需要杜君棠忙活的并不多,他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其他事情。
一大半都和江帆有关。
凌晨那场情事结束后,江帆去浴室冲洗,他端了姜汤去江帆的卧室。
将要离开时,他忽然看到衣柜下方的小抽屉没关好,蹲下身去,才看到整齐叠好的白衬衫下露出画框的一角。
杜君棠掀开看,瞳孔骤缩。
那是一张关于少年的素描,书桌前捏着笔,昏昏欲睡的少年。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画这样腻歪的东西。
晚风撩动的窗帘,光线柔和的床头灯,黑色的线条在白纸上肆意又张扬,画面正中的少年一副打瞌睡的憨态。
画被认真仔细地裱了起来,铅笔留下的痕迹边缘在淋漓岁月里变得些许模糊,可是温柔,无尽温柔却穿过了岁月,定格在这幅普普通通的素描里。
杜君棠摸着画的镜面,怔怔地,似乎想隔着玻璃去摸记忆的纹路。
这是他的画。
这就是他的画。
可在那份微妙困惑和汹涌心绪中,他几乎察觉不到什么,只是愣怔地浮浮沉沉,咚咚地打着心鼓。
他带着那幅素描上了二楼。
二楼的书房里,一直有个没开过门的里间。
那扇门后,墙面上是挂满的相框,大大小小,几十幅。
只关于一个人的素描。他无法确定。
可那些确实出自他手。
那些朦胧的身形、朦胧的轮廓、朦胧的五官,朦胧地,如梦一般。
杜君棠一宿没睡。
他想不明白,在安静的书房里,独自忍耐着躁郁带来的精神折磨,直至天明。
在混乱的现场,杜君棠突然想和江帆通电话,是很突然的念头,打过去,却没人接。这时屠越过来和他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
彭筱烟的电话打了过来,询问他杜家和中心医院的事,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杜君棠看了眼身旁的员工,走下楼,点了一根烟。
他吐了口烟圈,在模糊的视野里凝住目光,他很久不这样叫彭筱烟,“姐。”
他忽然忐忑起来,在惴惴不安里寻求一点援助。他从前一直以为,无助的恐惧只属于孤独漫长的夜晚,可现在看来不是的。
杜君棠拿烟的手无意识地晃了晃,烟头的红光划出一道弧线。杜君棠看见那道明灭的光,心脏都在一刹收紧。
他问出来了。
“我和江帆……是不是很多年前就见过?”
第43章
冬夜铺天盖地压下来,昏暗来得比以往都要更早。薄云在天幕中翻涌时没有痕迹,城市的光像自地平线飞旋而上的流萤。
外套被扔在了副驾上,杜君棠在拥堵的车流里暴躁地鸣笛,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衬衫袖口被挽起来,卡在手肘,闪烁的霓虹间或照在左臂的牙印上。
电话不知道拨出了多少次,无人接听。
杜君棠口中咒骂着,回想着彼时彭筱烟在通话中漫长的沉默,漫长到沉默出现了裂痕,让他终于敢相信自己的猜测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