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镣铐(15)
江帆听懵了,他脑海中隐隐有个轮廓,他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丛阳眯着眼睛抽烟,没察觉到江帆的异样,“他出事那天,也是去取信。被几个看不顺眼的平辈盯上了,当时老板比他们都要小,但没接着读书,一头扎进公司里,他们大概就以为他偷着做什么生意吧,跟了他一路。
“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一定要避开他们,在城郊兜圈子,上了高速。那群人跟疯了一样。后来就……连环车祸。那场事故里,受伤的人太多了。
“等老板再醒来,信已经被血浸透揉皱了,什么也查不出来,揉得快碎了……应该是他自己做的。挺纳闷吧?”
丛阳的语气平淡,平淡里带着几分疑惑和探究,或许更多的,是一种感怀式的惋惜。
“我觉得,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江帆的烟灰落到了地上,他以为自己听到了声音,像风刮过香樟叶。他压着嗓音,像低喃:“很……重要?”
“要么怎么非得避开主家那几个呢?当时从车里挪到担架上,人晕了,脸都哭花了。我跟他到现在怎么也六七年了,没见他哭过,忒招人疼。可惜啊。醒来的时候问他也不晓得,再也没人知道他揉掉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江帆抖着手,狠狠吸了口烟,又呛得他不停地咳。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是触目惊心的画面,他不了解,故而就无限放大杜君棠可能遭受过的痛苦。
他也惧怕,惧怕……
“丛哥,”江帆哑着嗓子问,“你还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吗?”
“七年前……五月,”丛阳肯定道,“对,五月底,那一年的高考前夕。”
“大概他没读过大学,心里有执念吧,那时候总在问,还有多久高考,离高考还有多少天。一直问,一直问。像等日子一样,天天数着过。”
江帆再也忍不住了。他没拿烟的手蒙着眼睛,眼泪跟开闸似的流,渐渐地,又挪下去捂住嘴,他浑身都在抖,也不出声,在昏暗的光里偷着哭,续长的烟灰跟着扑簌簌的掉。
他的惧怕成真了。
成绩单。只是成绩单而已。
杜君棠却不想他被任何人打扰。
他的八六没有食言过,他一直在庇佑他,分别后的每一天都在期盼他回家,他一直在等他。
江帆把烟拧灭了,用黏黏糊糊的声音催促丛阳回家,说他这烟不好,上头。
丛阳听他鼻音比自己还重,问,兄弟你是不是被我传染了。
江帆没回话,点了点头。
代驾服务到位,把人送到门口才走的。江帆喝晕了也哭晕了,晃着脑袋开门。
客厅里留了一盏灯,昏黄的暖色,江帆感觉眼睛很花。
厨房那边传来动静,推拉门被推开的声音。
江帆往沙发边上走,杜君棠上前扶住了他。
“什么样子,”杜君棠闻到了江帆身上的烟酒味儿,眉头紧皱,“我就不该让你跟着丛阳出去。”
江帆想哭,哽咽着,“唔”了一声。
杜君棠想扶他到沙发上坐下,口中责问:“我给你打了两通电话,当没听到?”
江帆笨拙地在兜里掏手机,屏幕亮起,两通来自杜君棠的未接。
“对不起。”
江帆没往沙发上坐,忽然拽着杜君棠的胳膊,紧紧抱住了他。
他抱着他,勾着杜君棠的肩颈,很轻地吻了吻杜君棠的颈侧。
他在眼泪里小声又模糊地说:“八六,对不起。”
他果然又哭了。
眼泪和吻都很烫,液体慢慢滑进杜君棠的衣领里。他开始回忆那次江帆的血滑过他后领和皮肤时的触感。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杜君棠僵了僵,任由这个醉鬼抱着他哭。
直到江帆哭累了,杜君棠才拖他去了房间里睡。
待杜君棠走回二楼,天似乎快亮了。
第28章
翌日是个周六。
江帆做梦梦见自己闹铃响了。霍地坐起身,见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点动静也没有,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应该还早……
他摁亮手机一看,十点四十。
“我操!”
江帆吓得直接一个翻身滚下床,穿着大背心,外套都顾不上披一件,冲出门准备去客厅探探情况。
客厅里,杜君棠和一大男孩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遥控器在杜君棠手上,他正在调台,屏幕上的动画片下一秒就跳到了财经新闻。
宿醉和骤醒让江帆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其一,以往这个时候,杜君棠基本都在二楼书房;其二,这个地方竟然能来客人,真他妈匪夷所思。
还没等江帆仔细打量那男孩儿,男孩儿就先开口了,一把朝气蓬勃的好嗓子:“学长!”
杜君棠的目光跟着那一声转过来,看着他。
杜君棠没说什么,江帆一下子就觉得自己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冷得慌。
混乱中,江帆努力保持礼数地应了一声,而后赶紧退回房间里套衣服了。
关上门,江帆倚在门板上,尴尬得不想再出去。他宁愿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不过那男孩儿江帆倒是真想起来了——彭筱烟的表弟阮祎。当时他住彭筱烟家的时候,听底下的人跟彭筱烟说她弟弟来了,他还错以为来的是杜君棠。
杜君棠一晃神,遥控板又被阮祎抢走了。
“啊?我当你知道呢。我姐没跟你说啊。小帆哥是我大学学长呢。”
阮祎这么一提,杜君棠想起来了,他在江帆的简历上看到过。
“哦。”
阮祎察觉到了旁边那人的敷衍,电视都不看了,严肃道:“虽然他大我几届,那也算的好不!我在学校里还见过小帆哥呢,当时我们学校没人不认识他吧。”
杜君棠突然想到什么,问:“跟你一个学校,那不是就在C市?”
“昂,”阮祎点点头,“不过江学长好像不是C市本地人。”
杜君棠忽然觉得脑子跟拧巴了似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努力试着去寻找一个突破口。
“所以你姐是为了你,才放他走后门?”
阮祎一脸懵逼,他把脑袋摇得像小拨浪鼓,“不是啊。”
公司入职表是他从他姐办公桌上拿的,应该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啊。
经过几个月,这段记忆着实有些遥远了,阮祎歪着头,认真又吃力地在大脑里搜索有关信息。
他想起来了。
那天,在房间里,他站在学长和表姐中间,他们俩好像在吵架。两个人都很生气,学长好像很难过,他有点害怕。然后,姐姐让他去取文件。文件是小圆送进去的。
那时他站在门外,他看见表姐把公司入职表给了学长。
——拿走,别烦我了。
——总要过他那关的……成不成我没法保证。
——如果他要你,你就留下,他不要你……你也别再招惹他了。
——他确确实实,已经把你忘了。
阮祎:“……”
假的吧。
八点档吧。
杜君棠还那么直勾勾盯着他,好像在等他说话。
阮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条腿直打哆嗦,他赶紧伸手按住了自个儿的大腿。
俩人都住一块了,所以现在算是,要了吧……?
该说点什么呢……该说点什么呢……
阮祎僵着一张脸,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呃……说不定,我姐是……为了你?我的意思是,学长是为了你?”事发突然,他怕自己说错话,结巴了好几次。
杜君棠一下子想起江帆那天说的什么“暗恋”,皱了皱眉,心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阮祎一看杜君棠又有开口问问题的趋势,吓得不行。
好在江帆终于换好衣服,出来救场了。阮祎看见他就亲切,简直想抱着江帆的大腿嗷嗷哭。
“阮祎。”江帆挺不自然地走过来,打了个招呼,是抱歉的口吻,“不好意思啊……昨晚,有点喝多了,也不知道你来。”
解释完这边,江帆才转头跟杜君棠打了招呼,“老板好。”
电视里的小人叽里呱啦地蹦来蹦去,气氛有些奇怪的凝滞。阮祎简直后悔自己放着大好周末不去打王者,跑到这儿来遭受无形折磨。他开始想他爸了。
“学长好。”阮祎笑着说,“我也是突然想着过来的,来找哥学做菜。”
江帆毫不质疑这一点。他点点头,说:“那我帮你们打下手吧。”
“别,你坐着歇会儿吧,我俩去就行。”杜君棠带着阮祎站起来,挺认真地回了江帆一句,“安全第一。”
江帆瞬间回忆起自己黑历史,简直无地自容。
电视里还放着动画片。江帆看得有滋有味。
没过半小时,阮祎就从厨房悄咪咪走出来了。
他坐在江帆旁边:“麻烦,还没劲。哥不需要我。”
江帆深表赞同:“是吧。”
阮祎目光平视,恰能看见江帆脖子上的饰品,他正是爱折腾收拾的年纪,一眼就来了兴趣:“江学长,你的choker好酷啊!在哪儿买的?我也想买一根!”
江帆眼神闪躲,不想聊这话题,就跟小孩儿说:“好久以前的了,应该买不到了。”
阮祎面露可惜,但也没再揪着这个问下去。
年纪小,忘性大,没一会儿,阮祎就开始对着动画片咯咯笑个没停。
江帆瞧阮祎这样,想到什么,随口扯了个话题,“你专程跑这么老远来干嘛呀?就为学做饭啊?”
“对啊。”阮祎说,“为我爸。”
江帆:“啊?”
阮祎给江帆递了个眼神:“不是亲爸。”
江帆更不懂了:“啊?”
“就你和哥那种关系的……!”阮祎边说边脸红,他觉得自己没猜错,虽然他并不觉得他学长像个奴。
江帆也脸红,哼哼唧唧地没话找话,“真的啊?”
阮祎一时眼睛都瞪圆了,像惊呆了:“我拿这忽悠你干嘛?”
江帆很少跟人聊这个话题,脑子不太清醒,一没留神说了心里话:“我琢磨你这样的,不会有人要。”
阮祎简直要哭了,又气又急,他难得飙了句脏话:“我靠,学长,我敬重你,你也不能人身攻击我啊!小心我告我爸去!”
江帆:“……”
江帆眨眨眼,眼里写着好奇:“所以你俩玩的算什么?CG/L?他会帮你换尿不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