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镣铐(12)
紧急消息。
章老师班里的小孩因为屁大点事,闹了出离家出走,他得赶紧帮忙抓小孩去。
酒局匆匆散了,临了他们也没讨论出个什么。
回家的路上,杜君棠收到肖男推荐的一个名片,说是章昭的大学同学,圈里人,叫归海庭,在公安系统里做文职工作,他在里头职位不高,不过这人的狗来头不小。因为关系不错,人也可信,故而杜君棠如果需要一些特别帮助,可以联系一下。
江帆在等红灯。晚高峰的余韵漫长持久,他们缩在车流里,像一群蜗牛中的一只。江帆不是个闲得住的,车里安静了好久,他无聊得用手指摩挲方向盘,指腹都要磨掉一层皮。
江帆从后视镜里观察,确认杜君棠没在闭目养神或处理工作,才小心翼翼尝试着挑起话题,“章老师教什么的?”
杜君棠语气淡淡地回:“高中历史。”
江帆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若非亲耳听见杜君棠确认章昭人民教师这一身份,他会觉得章昭就是一社会闲散人员。
章昭和肖教授——什么村中恶霸强抢青年高知之类的。
这样贬低老板的朋友显然不太好。所以他准备再聊点别的。
江帆眨巴眨巴眼,跟着四周的车流缓慢移动。他在脑海中回忆,半晌道:“樊沛引进的这款靶向药应该是他今年经手的最大的项目。”
杜君棠的位置恰能看到江帆的侧脸,他先是好奇江帆那副认真回想又毫无负担的表情,而后暗自评价江帆的五官轮廓——很清秀,又朝气十足,是让人舒服的长相。
“为了拿到药品代理权,樊沛花了大价钱。但我从来不知道这药没过三期临床的事儿。”江帆忽然皱起眉头,语气有些懊恼,“这些跟我的工作关系都不太大,不归我负责。”
又是红灯。
江帆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停住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蓦地回头,看着杜君棠说:“不过那药好像被改了包装还是名字!而且药肯定不止流到五院了,下游不少分销商、经销商都跟樊沛签过合同!”
杜君棠靠着椅背,两手交叉抱臂,一个挺放松又有点正经的姿势。他歪着脑袋观察江帆,江帆想起什么时,眼睛里的光特别亮,他觉得好玩。
“我挺纳闷,你当初为什么要进樊沛的公司?”
“啊?”江帆脑子不够灵光,一时反应不上来,也接不住杜君棠审视的目光,慢腾腾掰正了自己上半身,目视前方,他有点结巴道,“就、刚回国不久……随便找个活儿干。”
“那你来我这儿呢?”杜君棠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话里却是步步紧逼,“也是随便找个活儿干吗?”
江帆这下搞明白了。
他刚刚毫无保留、和盘托出的样子太没有职业操守了。
“哪儿能?!”江帆回得果断坦然,就是语气怂了点,他努力给自己找了个合理正当的理由,“您公司是大公司,在全国那也是排得上号的。我热爱咱们公司和我自己的岗位,怎么可能随便来找活儿……”
“不对,”大概江帆说得太天花乱坠了,杜君棠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他,“你来应聘的时候,不是这个理由。”
江帆愣怔片刻,咂摸了下这句话背后的深意,登时倒抽了口凉气。
要按杜君棠话里的逻辑捋,怕不是在问自己“我是你随便找的主子吗”。
“不是。”江帆认真回他,认真得有点儿着急,“您信我,真不是。”
绿灯,前方长长的车队终于散干净了,江帆紧跟着往前开,心乱如麻。
后座的人好久不回应他这一句。没有陈述句,也没有疑问句。
又是红灯,他们的车正卡在停止线后面,当了回大排头。江帆觉得倒霉,又急又气。
“你是彭筱烟放进来的,”杜君棠手搭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好像坐直了身子,朝他这边靠近了几分,江帆感觉到那沉沉的嗓音近了,“我当然信你。”
江帆总觉得杜君棠是在观察他的表情,他一下子笑不敢笑,急不敢急,僵着一张脸,看起来特别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紧张得心脏乱蹦。
“所以为什么?她为什么放你进来?”杜君棠好像好久没有同他说过这么多话了,江帆的脑子晕晕乎乎,杜君棠一点儿余地都不给他留,“不许瞒我,不许说不知道,你是我的狗,你知道我会怎么收拾你。”
红绿灯还不跳,江帆焦躁得想哭,只是在杜君棠宣告主权的时候,头皮又不自觉地有些发麻。他根本不擅长欺骗杜君棠,心中五味杂陈之际,说话都结巴。
“我……是我死乞白赖求她的!”
这话不假。
杜君棠捏着江帆的下巴,硬把他正脸掰向自己。脸对着脸的那种,特别近。
他满眼都是探寻,或许还有一点不满,不满江帆模糊的说辞。
杜君棠没再开口说话,只是那神情明摆着在追问:求她什么?你有什么可求她的?
江帆这回清醒了,他看明白了,他的主人还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封闭的车厢瞬间变得越来越狭小,连气氛都掺了点说不上的暧昧。江帆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杜君棠注视着他的目光,可他不敢回看,就垂着眼睛,任由那人捏着自己的下巴。
车后突然传来催促的喇叭声,江帆吓得顿时回了神,摆正了自己的脑袋,心跳如擂鼓。
下巴上还有杜君棠手里的温度,和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味。
——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生锈的脑子乱转一通。
江帆朝着绿灯,狠狠踩了一脚油门,他做了个深呼吸,跟赴死似的开口。
“因为我暗恋您。”
这话好像也不假。
第23章
回家的路上下了场小雨,又快又急,轻轻打在车顶,连“滴滴答答”的声音都很轻。
这个秋天好像总在下雨,城市被湿润的气流笼罩着,等待在冬天落雪或是结冰。
C市已经多年不下雪了,或许也下过,只是积不起来,很快又化掉。
可杜君棠总觉得自己见过纷纷扬扬的大雪,那些雪积在小商店的房檐上,慢慢冻住,成了细细的冰柱。他记得雪压在枝头上的样子,枝头的叶甚至还没落光,叶脉像血管,扫掉叶面上的雪,会泛晶莹的绿光。
他记得那么清楚,连细节都能在脑海中具象化,可他竟然完全想不起来这一切是在哪里发生的了,或许是梦里。
杜君棠在别墅门口就下了车,他往花园里走。这时雨已经停了,他鞋底沾了新鲜的泥,无意踩断地上的树枝,发出“嘎吱”声。
江帆跟在杜君棠后面,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江帆停顿了一会儿,应该是在脑海中琢磨了很久想说的话,才用恰到好处的音量开口:“暗恋……暗恋的意思,就是私下里暗自仰慕您的意思。”他心里骂了句操,骂自己,觉得自己越抹越黑,“欸,也不是,就是、就是那个欣赏,欣赏,您明白吧?”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江帆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第一万次想把自己就地挖坑埋了。
杜君棠一路往前走,步子不紧不慢。雨后的天阴沉沉的,江帆盯着杜君棠的后脑勺,不知道他说的话杜君棠听见了多少。他想让杜君棠听见,又想让杜君棠一句也听不见。
短短一条路走得扎脚,江帆忍不住,又想说话。
杜君棠未卜先知似的,把修长漂亮的右手轻轻一抬,示意江帆闭嘴。
安静了。
杜君棠难得地亲自动手开锁,先一步进门。
成天跟他这位下属待一起,他迟早得犯点什么病。这挺大一人,一天到晚的,嘴里净乱跑火车。
杜君棠在门口换了鞋,去二楼书房取他的框架眼镜,今天他忘了把它带在身上。
因为度数一直不高,所以他并不会总记得随身携带框架眼镜。
戴眼镜这习惯大概由来已久,因为在那次出事之后,他竟然还奇异地在屋里发现了几副属于自己的平光眼镜。
他倒并不太清楚自己有这么个爱好。
杜君棠在书房里逗留了一会儿,从书架上挑了两本书。
他一手抱着书,一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手机里调出最新的业内资讯,边看边朝外走。
他在护栏边停了会儿,恰看到江帆正蹲在鞋柜边,手里拿的好像是他进门时脱掉的那双鞋。
杜君棠顿时有些警醒,掌心有被绒毛搔过的触感,那感觉很特别。饶是如此,他开口时还是那样不轻不重的力道:“江帆,干嘛呢。”
空荡荡的屋里,这话霍地落下来,吓得江帆一个激灵。
不过这回他可没有做贼心虚,他坦坦荡荡道:“准备帮您刷鞋。”
杜君棠倚着栏杆,看江帆迎上来的无比诚恳的眼神,信了大半。
“鞋先放卫生间吧。”大概他也想起来自己回家时弄脏了鞋帮,回应态度尚算温和。
停顿片刻后,杜君棠抿了抿唇,才又添了一句:“以后发情的时候直说,别背着我偷偷……”
罕见的,杜君棠说话打磕绊了,并且没一点准备续上后半句的意思。
背着他偷偷干嘛呢?
江帆脸腾地红了。他想起自己当时像变态一样偷偷嗅杜君棠贴身穿过的上衣被抓包,羞耻得想立刻去世。
自己能偷偷干嘛呢?杜君棠的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啊?!
操!不准再想了!
他现在就想冲进杜君棠脑子里拉闸。
现在,立刻。
江帆还蹲在原地,撒手把鞋扔了,两只手捧着脸,像只鹌鹑似的把头埋起来,耳朵红得要滴血。
第24章
江帆没换衣服,只脱了件外套,就拎着杜君棠的鞋去一楼卫生间清理。
他就那么蹲着,衬衫的下摆扎进西裤里,皮带束得紧,即便他弓着身,腰后那一截也溜不出来。反倒是正经修身的版型贴着肉,勾勒出身形,才让人咂摸出一点勾人的味儿。
江帆手里的活做得很细致,就是专注的神情里掺了点懵。
杜君棠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他眼前久久挥不散。
从前杜君棠对他做过更多不可言说的事,却没有哪件能比这件还令他羞赧。
搞得他好像一个多下流的变态!
江帆蓦地加大了擦鞋的力道,感觉到后脑处发尾的汗哗哗的流,流进他的脖领子。他以为这是他心率过快带来的副作用,琢磨等等就好了。
奈何身体越来越热,他甩甩脑袋回神,头发丝儿上的水飘了他一脸。
江帆眯着眼睛抬头看,睫毛上水雾蒙蒙。
“操。”
他开的是浴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