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陛下一起来的,”高悦侧身让齐鞘看到不远处的周斐琦,才问:“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听说中午还烧了个柜子?”
齐鞘看了眼周斐琦,见他已往这边走了过来,便先冲皇帝行了礼,听到周斐琦说了句‘平身’后,才继续回答高悦的问题,“那柜子本是放在后殿,我们一直在前殿誊录名册,后殿还没有查到,那个时候又正是午膳的点儿,檔籍所的太监宫女也大多挤在前院儿领饭,因此也没人注意到是谁进了后殿,直到我们在殿里闻到浓烟味儿,才察觉出不对。那柜子扑灭也就用了两桶水,就是里面的卷轴烧得烧、湿的湿,已经不大能用。柜子和里面剩余的檔籍我已命人搬到的对面的院子,下晌我把小幸子叫来,就是专门在理那个柜子里的卷轴,刚才好不容易他已整理出了些眉目,突然整间档籍所就起火了。现在所有檔籍全都在往对面那院子里转移,你若方便,不如去对面院子里看着。”
高悦道:“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还有,你们整理出的结果还在吗?”
“名单都在呢,火一起,我让他们第一时间把名单揣怀里往外跑。”齐鞘说着,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挺厚一沓,看得出这一天他们收获颇丰,又道:“这次的火是从侧殿烧起来的,当时那屋里没人,”他说到没人时眉头皱了皱,好似不大肯定,又补充道:“档籍所的管事太监这么说,可我们的人有看到一个小太监进去了,火烧起来后大家乱做一团,也没看清进去的到底是谁。”
“你的意思是说档籍所的掌事太监撒谎?”
“我没有证据。”齐鞘不想妄言,只能实话实说。
高悦突然压低了声音,问:“这档籍所掌事太监的卷轴你看过了吗?”
齐鞘也压低了声音,“看过了,他是渭南虞城人,非津州人士。”
“虞城?”高悦琢磨着在哪儿听过这个词,一直站在他身旁发号施令调派侍卫的皇帝突然回过头对他说了句“虞城之人一并彻查。”
高悦这才想起,柳青风曾说过,白家在入津州前便是虞城人。所以说这个档籍所的掌事太监或许有很大的问题。
齐鞘闻言,躬身应了声是,抬头时就见高悦已凑到皇帝身边,正小声和皇帝说着什么,那两人头凑头耳语的画面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亲密,隐隐地已有了一层膜,将其余人隔绝在外——齐鞘低头看了眼手中那厚厚的一沓纸,手指收紧,用力攥住,指尖泛白。
高悦这会在对皇帝说:“陛下可是想起柳青风之言?”
“不错。”周斐琦道:“蛊虫之源若为白家,以其行迹为据,虞城、蓟城、沽城甚至平京东郊至八线山一带均有迹可寻,可见若有人中蛊受控必多数出于这几处。恐怕这宫里也藏着个控蛊高手。”
高悦点点头,此番言论他极其认同,道:“我看今日这火烧得不对。”
“哦?说来听听。”
“这火,早不烧晚不烧,偏要等到咱们彻查后宫才烧,好像是有人故意在放出信号,引咱们彻查一样。我看着倒像是暗中那股人在窝里斗,这怕是要扔出颗弃子来呢。”高悦边说,边望着已被侍卫太监等人扑得越来越小的火势,眯了眯眼。
周斐琦侧头看着他,看到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瞳上,衬得那双眼愈发灿若星辰,只觉得赤云道长那句话说得很对——高悦确实是有颗七窍玲珑心。
高悦见皇帝不语,以为是自己没说明白,又解释道:“就算是没有今日彻查后宫一说,后宫里着火都要追责彻查,何况是在如今这个时候,太后下令彻查后宫,档籍所乃重要证据存放之处,现在有人一把火烧了,这不是自己往刀尖上撞吗?我看这事查起来定然不难,说不准盘问一番就会有眉目,只是这样找出的人也只是替罪羊罢了。难得是,揪出替罪羊身后的那人,那个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此事若朕交给你办,你当如何?”
高悦想了想,道:“若我来办,明着杀羊,暗中擒王。”
周斐琦听完后就笑了,他觉得抛开自己那份不能说的期盼,现在的高悦真是越来越适合在后宫生活了,假以时日斡旋于朝堂也未尝不可……
高悦见周斐琦笑了,便觉得自己这个方向起码没啥问题,心中竟因此有了一种悬石落地之感。说起来真是奇怪,这个周斐琦还真是特别适合给人当定心丸,想到此,高悦不由也对着皇帝绽开一个笑容,一瞬间皇帝陛下只觉得眼前这人的脸比那冲天火光还要耀眼。
周斐琦撇开视线,故作镇定地道:“那这事,朕便交给你了。悦儿,不要让朕失望。”
高悦脸上挂着淡笑,微微躬身一礼,道:“谨遵圣旨。”
因皇帝的到来,档籍所这里聚集了大批人马,后宫里平日绝不可能往火灾现场凑的那些娇滴滴的嫔妃们都一阵风般尽数前来刷脸。一时间,大火腾腾,烟屑纷飞中遍地响起各种‘皇上您小心呀’、‘你们这些奴才怎么这么笨’、‘快去帮忙扑火呀’、‘咳咳,熏得臣妾嗓子痒,皇上……’的叽喳声。
显然,这些女子们目标明确就是奔周斐琦来的,当然她们来了之后也基本都在周斐琦眼前身旁打转儿,一时到把周斐琦围成了个铁桶,处处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淑贵妃和菡嫔等人自然也都来了,走水这种事在后宫不常发生,既然今日赶上了,皇帝都来了,于她们而言就是不争人前不落人后即可。
而此时,这些后宫嫔妃中已没了高悦的身影,只因他这会儿正在档籍所对面的院子里审问事由。不大的一间院子,此时密密麻麻跪满了人。今日但凡出入过档籍所的人全部被高悦给叫来了这里,其中也包括齐鞘和小幸子带来的‘自己人’。高悦坐在廊下的椅子里,身后站着一排侍卫,这院子大门紧闭,门口处另站着一排侍卫,手握佩刀,还有两人手持木仗看样子是准备随时执杖责之刑。
单这个架势就足够吓人。
院子里跪着的宫人无不害怕,有的已经小声哭起来。
时值掌灯,高悦等人把灯笼都点亮后,才开口,先问了一句:“听说档籍所今日起火是两次?”
档籍所的掌事太监就跪在最前方,闻言一个哆嗦,忙道:“是、是有此事。”
“何由?”高悦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个小幅度,仅是这一点坐姿的改变,瞬间令掌事太监觉得迎面扑来一股威压,吓得舌头更打结了——
“奴奴、奴阿才不知!”
他结巴得太厉害,人群里响起了几声不合时宜的‘噗’之声。
高悦抬眼往那几处声响之地看去,见发笑之人有宫女也有太监,这些人在这样的时刻还笑得出来,要么是往日与掌事太监不对付,要么是事不关己心中坦荡,也有可能是始作俑者——高悦暗自记下这几人,视线收回继续盯着掌事太监,冷笑道:“你不知?你作为档籍所掌事太监让人点了据所,你不思寻因,到现在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你不知?”
那太监闻言色变,连忙磕头求饶,道:“侍君息怒,侍君饶命!求侍君宽限两日,奴才定,啊,定查出——”
高悦没让他说完,冲身后杨了下手,冷酷地说了四个字:“杖刑一百。”
一百?!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呀!
这次再也没人笑得出来了!
那太监吓得脸色惨白,被侍卫拖向门口,还连连呐喊:“侍君饶命,侍君饶命啊!”
高悦眉头都没动一下,铁面无私地像个黑脸阎罗。很快,院里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声。高悦就在这个背景音下开始了他的审问,他先说了句:“接下来,我问的话,谁先答出来,可以减五杖,没答出来的一会儿挨个领杖二十,一个也跑不了!”
众人一听,纷纷眼冒绿光,也顾不上害怕了,一个个竟都竖起了耳朵专心听高悦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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