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重明到底比不过你,总是跟在你后面跑,你就算身负异能,只凭孤勇,能走的路毕竟有限,偶尔也该回头看看他了。”
曲沉舟心中茫然,重明与他之间又一次生了猜忌的缝隙,不知什么时候会化为业火,将他们烧得尸骨全无。
他选择了与重明告别,以最干脆却残忍的方式。
前一世的十数年时间里,他只学会了用自己去赌、去交换。
可如今,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算计,如今像被人从虚空里看个透彻,藏着捂着的心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不知是辩解还是忏悔。
“可是……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这样分开,最好……”
“罢了,你做的也没有错,”少年摊开手:“这世上的事,又有多少能分得清是非对错的呢?时间差不多了,选吧,真实还是谎言?”
曲沉舟摇摇晃晃地撑着站起身,看着那两扇门。
上次他选择了真实,成败皆在于此,虽然窥探到了怀王的秘密,却也因此深陷地狱。
而谎言的那扇门,则可以让他挣脱言灵者天生的约束枷锁。
他的手放在了一扇门上。
“禅师,能不能告诉我,刚刚是不是重明,他……会不会死?”
“这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我说了不算。”
“那……他会不会想起从前所有的事?”曲沉舟提着一颗心问,想给自己无处安放的愧疚找个逃逸的出口。
“我不知道,他前世聚了全部元神给你,至于能留下多少记忆,只有他自己知道。”
曲沉舟悚然回过神:“全部元神……给我,是什么意思?”
少年从半空跳落下来,看着他扶的那扇门,还算满意,微微一笑:“这个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你身死之后,他不知怎的突然发疯,找到我那里,跪着不肯起,我被缠得受不了,才帮他想了个法子。”
“什么……”曲沉舟觉得遍体的血都要凉了,从重生以来始终萦绕的疑惑就要被解开,他却能猜到,那真相是自己不想听的:“什么法子……”
少年伸开手掌,黑雾中现出他熟悉的十字断魂台,可被缚在上面的人却不是他。
“重明!”他想上前,却没有力气:“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四百根摄元透骨钉,聚他的元神和一世帝命,换你重活一次的机会。”
曲沉舟张张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流到嘴里,又涩又苦,靠着门也几乎无法站稳。
“摄元透骨钉……”光是听这个名字,他便从骨子里发寒:“那是什么?”
“沉木雕成的木钉,在他的血流干之前,刺透全身每一处血脉,才能聚拢他的元神,”少年呵呵直笑:“我告诉过他,如果你已入轮回,他就白死了,他说什么也要试试。没想到你还真的命魂不远,被召回来了……”
“你为什么!”曲沉舟突然扑上来,却被闪身躲过,心神恍惚地跌倒在地,浑身颤抖:“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你这是逼他走死路!”
“我可没有逼他。”少年点点他:“你是没见他来找我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心存死志,活成那个样子,倒不如死了,免得受煎熬。”
“我……我……”曲沉舟从未想过在他死后,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真是这样,那根能将重明彻底压垮的稻草,就是他。
唯一的可能,就是重明真的知道了一切。
早知如此,他又怎么会迈出这一步。
“进去吧,现在回头也来不及了,”少年食指勾动,空中仿佛有无形的手提起他,推他进门:“往者不谏,来者可追,过去的当做教训,往前走吧。”
曲沉舟被推得踉跄两步,才如梦方醒,在门内流光溢彩的光芒逐渐融化着身体时,忽然转过头来。
“禅师,若我有一日身死,请让重明……好好活下去!”
柳重明觉得自己仿佛化成了一团火,又不知何时散落成点点烟花。
“他在哪里?”他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声音:“他在哪里?”
他神思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那个“他”是谁,只知道自己像是弄丢了什么,对他无比珍贵的东西,被他弄丢了。
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一处高台就在面前,他跌跌撞撞地攀上去,一眼看见被鲜血染红的十字断魂台。
身体和魂魄仿佛裂成了两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银箭破空而出。
“不要!”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拦住,却无力止住那支箭,身后传来血肉被洞穿的声音。
“不要!”
他扑上去,看见又一支箭穿过自己。
“不要!”
没有人听见他歇斯底里的痛哭,他跪伏下来,用力地将头抵在膝盖上。
身边的一切蓦地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另一个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在崩溃的边缘。
“佞臣误国,死不足惜,拖出去……”
他挣扎着却爬不起来,只能看着旁人将断魂台上的尸体拖走。
“悬尸示众。”
柳重明终于嘶声尖叫起来,四周都消失不见,只知道拼命去抓那只赤|裸的脚。
可在他刚刚触碰到的时候,曲沉舟化为虚无,无处可寻。
“沉舟……不要走!不要走!”
不待他从梦里哀嚎出声,轻盈的感觉倏忽而落,像是从梦境中跌回现实,意识逐渐清醒,身体却沉重得无法动弹,一身都是惊出的冷汗。
他仰面躺着,喘息了许久,胸腔脑中晕得厉害,过了许久才隐约记起来,是之前失血太多了。
景臣拿来的东西自不必说,那株顶花金井玉阑的药性果然猛得厉害,连他也全身烧得燥热难耐,血热妄行,口鼻中都有了血。
那个几乎没了温度的身体就在怀里,硬被他撬开牙关,将温了药的血一口口喂进去。
如果注定他们要彼此憎恨……
他连一滴眼泪也不敢流。
如果他们只能彼此憎恨,不如就只留下一个人,让他做个懦弱的逃兵吧。
最后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完全记不清了,只能听到景臣在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重明!重明!你不能再喂了!停下……”
柳重明努力转动眼珠,想睁开眼睛,床边守的人见他有了动静,万分惊喜:“皇上!”
他在这称呼中一阵悚然,又放弃挣扎。
就算回到前世旧梦里又如何,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一切都无法挽回,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逃过现实,不会再一次面对曲沉舟的生死,也是对他的仁慈。
那人扶他起来,轻声道:“皇上,废帝死了,今早在住处自缢。”
柳重明在床边静静坐了片刻,才想起来,废帝是怀王慕景延。
“葬了,交给景臣去办,”他余光里见那人倏而抬头,又立刻垂下,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什么事?”
“不敢隐瞒皇上,”那人犹豫一下,还是如实回答:“守在门外的人说,他临死之前一直在狂笑,大放厥词,说……说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他失了魂似的喃喃自语,也分不清自己如今是哪一个柳重明。
可以后悔吗?无数人在身后看着他,国仇家恨,欺骗背叛,他应该后悔吗?
“你会后悔的……”
又是那个苍老的声音,他曾在欢意楼里,被这声音逼得几乎失去理智,那是他潜意识里最怕的声音,那声音里藏着他不敢面对的东西。
“谁?!”他仿佛受惊的猎物一样跳起来,厉喝一声:“你是谁!”
宫中往复行走的人都像是化作虚无的泡沫,消散在迷雾中,他只能看到一个身形伛偻的老人,垂着手站在台阶下,穿着洗得老旧的袍衫。
上一篇:种子商在古代
下一篇:总被NPC明恋是错觉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