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在窗纸上的光亮从灰色转为暖红,有宫人准时端着铜盆守在门外。
盥洗一如往常,管事公公领着人进来布膳时,他才抬头看了看。
又是这个人,他从前就认得,石公公。
皇后终归还是不想容他,也许是因为唐家做过的龌龊事,也许是因为宁王对他的爱慕,也许是因为他的存在,挑战了皇后的尊严。
曲沉舟抿抿嘴,低头喝了口汤,没有去碰旁边的参粥——皇后的老把戏,怎么用都不腻烦呢。
他既然已不是被随意揉捏的人,这个宫中也一样不同于前。
不能再在这里常住下去了。
第162章 玄芒
同往常一样,皇上仍在清心居召曲沉舟过去卜卦。
宫中行走坐卧都有规矩,他走得一板一眼,却步伐很慢,见领路的管事公公回头,似有催促之意,歉然道:“石公公,抱歉,陈嬷嬷管得严格。”
他声音温和小心,像随时可能受到惊吓的小兽,看得石公公也忍不住笑起来。
“曲司天在宫里的时间还短,学不来规矩也是情有可原。皇上又对您恩宠有加,曲司天不必拘着这么多。”
像是没听到这话里怂恿他放肆的意思,曲沉舟仔细地数着步子,没走多远便累得站了站。
“石公公,”他谨慎地轻声问:“我之前的那些司天官……都去哪里了?”
石公公笑着看他半晌,才说:“曲司天不用怕,既然有皇上给您撑腰,您也断不会像他们一样,死无全尸。”
曲沉舟不再说话,看看时辰,不敢再耽搁,一路赶往清心居。
屋里安静,于德喜侍立在侧,正伺候虞帝看着信笺。
不用抬头看过去,他也知道,那是前几日给娘娘们卜卦的花草笺,一式两份,是他亲笔书写,一份在娘娘们手里,一份送到皇上这里。
曲沉舟垂手站在珠帘边,听着花草笺被轻轻翻动的声音,过了许久才有一声招呼。
“过来。”
他轻手轻脚过去,在阶前跪下。
虞帝这才抬眼看,笑道:“叫你过来看笺呢,怎么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还改不过来?亏得陈嬷嬷说你规矩学得快。”
“是。”曲沉舟站起身:“臣谨记。”
这些日子,虞帝也知道他谨慎话少的习惯,见多了这个年纪毛毛躁躁的孩子,倒是喜欢这般聪明的,知道什么时候安静闭嘴。
“清如的卦,‘云遮月’是什么意思?”
“皇上恕罪,”曲沉舟的声音轻轻的:“臣想不出什么头绪。”
“这卦的时间倒巧,应在孩子身上。清如虽不说什么,朕能看出她担心又委屈,连着传太医过去,也是吓到她了。”
“臣……臣稍后就去娘娘宫中请罪……”
虞帝摆手:“哪就怪到你头上?如果真是有个什么万一,你这算提前示警了,清如倒还该谢你。”
“臣不敢……”
虞帝看着他,又拾起一份,掸了掸花草笺,似笑非笑:“三月桃离枝,沉舟啊。”
曲沉舟忙挺直身体,拱手道:“皇上吩咐。”
“你知不知道,明妃的儿子,是哪个?”
“是……齐王爷。”
虞帝点头:“朕这么久都没琢磨明白的事,倒是让你给拿了主意,你好大的胆子。”
曲沉舟双膝一软,嗵地重跪倒在阶下,额头紧紧贴在手背上,止不住地微微打颤。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嗯?”虞帝放下信笺,俯视着他:“你为什么求朕饶命?可知你身犯何罪?”
曲沉舟抖了片刻,低低啜泣起来:“臣其实不知道身犯何罪……臣只会卜卦,只会说见到的卦言。是他们教我说臣知错,可是臣不知道,只是看皇上好像生气了……”
“他们是谁?”
“陈嬷嬷说,皇上如果生气了……”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他的眼泪滚落一颗:“如果生气了,我就该说臣知错,臣罪该万死。”
虞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曲沉舟哭也哭不下去。
“沉舟啊,”虞帝几乎笑出眼泪来:“朕之前还不信,这世上哪有不说谎的人,原来是朕想错了。你这孩子,实诚也实诚得可爱。”
曲沉舟茫然抬头,脸上泪痕未干。
“你还记不记得,半个月前,你为朕卜了一卦,说‘撒盐作雪金山陷’,”虞帝问他:“你知不知道应验到哪里?”
曲沉舟摇头。
虞帝也不为他解释,只说:“起来吧,朕知道你只会卜卦,也没个什么心眼。慌什么,连个‘臣’都不记得说,‘我’来‘我’去的,陈嬷嬷还是该多盯着你学规矩。”
曲沉舟没有起身,向前膝行几步,低声嗫嚅:“皇上,我……臣想求皇上一件事。”
虞帝侧目看他,冷笑一声:“朕对你宽厚,你倒会得寸进尺。”
“皇上……恕罪……”
“罢了,你说吧。”
曲沉舟叩下头,声音中带着哭腔:“臣如果哪天惹皇上不高兴了,还求皇上能给臣留个全尸。”
“你在说什么?”虞帝面色一冷:“谁跟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连于德喜也看过来,问道:“曲司天这话是怎么说的?”
曲沉舟似是不敢说,也不敢不说,半晌才轻声道:“他们说,在我之前的司天官……都死无全尸,让我仔细些。”
“他们是谁?”
这次是于德喜追问,在曲沉舟身边轮值的宫人都是他安排的,如果有半点差池,他总归是逃不了责任。
“是……石公公。”
于德喜看着虞帝的眼神,转身出去,远远的似是有谁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片刻后又转回来,点了点头。
虞帝的目光在花草笺上停留片刻,忽然向曲沉舟轻啐一口。
“你给朕把腰杆挺起来!”
曲沉舟不明所以,仍是听话地挺直脊背。
“你也是朕亲封的司天官,官居二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什么个阿猫阿狗都欺负到你头上!别哭,万事有朕给你撑腰!”
于德喜忙上前:“皇上,曲司天毕竟年纪还小。”
虞帝当然知道,忍不住闷声叹了口气。
“朕听说,你前几天跟清如和重明都起了不愉快?”
曲沉舟刚刚挺直的肩又塌下去:“臣知错……”
“朕问你是不是,知什么错!”
“臣知道,”这次他答得上来:“臣没忍住,臣回嘴了,臣不该顶撞贵妃娘娘和世子爷。”
“站起来!挺直腰!”虞帝呵斥他:“下次再让朕见到你这样垂头丧气的,先打二十廷杖!给你长长记性!”
曲沉舟不做声地站起身,半晌听虞帝嗤笑一声。
“还‘没忍住’?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难怪在重明那儿不讨喜。他年纪小,脾气冲,爱听好听的话,忍不了你是自然的。”
“你跟他的事,朕就当小孩子拌嘴,回头朕跟他说一说,你这边不许计较了!”
“只是对清如,你可就太放肆了。她性子柔和,也不擅与人争执,不过是爱护重明心切,才说了你一句。”
“清如虽没跟你争辩,可她这个人,总是把委屈自己忍了。她如今有了身子,更不该生闷气。”
“朕听皇后说,你嘴巴也是毒,是不是在朕面前就这般装乖卖巧,出门就仗着朕宠你,连清如也敢顶撞?该打。”
曲沉舟低着头,低弱回道:“臣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还学会狡辩了?”虞帝呵斥他:“朕念你年纪小,出身苦,初次犯错,就饶过你这一次。这几天去清如那边,给清如认个错,讨她个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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