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绵绵不绝的念叨仿佛拧成了一根坚韧的绳索,套在柳重明颈间,越勒越紧,让他无法呼吸。
他知道这是慕景延的报复,知道对方是要拖他一同坠入地狱,可他也更清楚,三福的话是真的。
可记忆中的那个曲沉舟柔弱胆怯,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变成如今坚忍的模样。
是他将人丢下,让沉舟身陷群狼之中。
沉舟踏着荆棘一步步向他走来,然而他究竟做了什么。
三福看着他,如秃鹫看到了已经腐坏的烂肉一样,几乎笑出了眼泪。
“柳重明,你会后悔的!”
“你知不知道,景延发现被骗之后,曲司天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要说!”柳重明几近崩溃,他想起来了,那一声“景延”是他怀疑的源头,却没想到是曲沉舟身处地狱的噩梦:“不要说了!”
三福从台阶下爬上来,扯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躲闪。
“他们给他下药,让他自己跪着求人干他。”
“皇上是没见过他那么骚|浪的模样,天下怕是谁也没想到,下凡谪仙也会叫得那么销魂!”
“皇上搜过观星阁了吧,可是找到了许多好玩的?那都是用在他身上的东西呢。”
“你敢说,你羞辱他凌虐他,只是因为天下大义吗?真的就没有私愤?”
柳重明仿佛被滚油泼了一般,腾得弹起来,抓起床头的剑,一剑劈下去。
三福没了踪影,声音却像恶鬼一样,狂笑着萦绕四周。
“柳重明,曲司天是不是求过你,饶景延一命?你当他是对景延忠心耿耿、余情未了?哈哈哈哈!”
“他怕的是景延一死,必然留后手对付你。太天真了,他还指望景延为了苟延残喘,会把这些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
“他直到最后还想着你,怕你知道些什么,怕你会为他伤心啊!”
“可是你呢!你连他一句话都不想听,你用毒酒毒哑了他!”
“他在宫里等了你十年,终于把你等来了!然后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游街示众,他在暗牢里熬刑,都是他自认为亏欠你的,他心甘情愿,可对你半句怨恨都没有。”
“皇上,好好想想呢,你又是怎么对他的?”
“曲沉舟的尸体……现在还悬在闹市任人羞辱唾骂,哈哈哈,佞臣贼子,死有余辜!痛快痛快!”
“不要……”柳重明发疯般挥剑,劈向空中:“不要再说了!”
“柳重明,你害死了景延,你杀了这世上对你最死心塌地的人,后半生就这么好好活着吧!”
“你心里清楚,我说的都是真的!所有的证人,景延都早为你准备好了,你去问吧,去听吧!他们都会告诉你的!”
三福的声音扭曲着逐渐消散:“你杀了他!你会后悔的!”
柳重明忽然倒转剑身,抵住前胸,雪亮的剑锋突地没入身体。
心口一痛。
他猛地弹起身,趴在床沿上,呕出一口血来,在寂静中无声痛哭。
四周都是黑暗和安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帷幔上垂下一根绳子,另一端系在外面纱笼里的铃铛上。
可是再也没有人用指尖推响那颗铃铛了。
柳重明喘着粗气伏在床沿上,地上鲜红一片中渐渐多了清亮的圆晕,一滴滴,从眼中流下,从鼻尖滴落。
前世今生,曲沉舟始终都那样寸步不离的沉默跟随。
他想着晋西书院回廊下的相遇,从没想过那一声“曲司天”,会得到另一个人两世的生死相许。
恶鬼是他才对,只仗着一点点爱恋和欢喜,就两次推人入深渊地狱。
他想着曾经阳光下柔和的笑容和侧脸,想着沉舟拼尽全力慌着让他去拈花小铺,想着有人在药刑中撕心裂肺地叫自己的名字。
记忆中所有的点滴都如走马灯般围着他旋转着。
他还想起来了,十字断魂台上的那人,即使死去时,嘴角也带着一点释然的笑。
沉舟自己选择了那条死路,而他甚至没有想过一点挽留。
在雪地里抱在怀里的尸体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曾经绝美的脸灰败憔悴,举世无双的眼睛再无法睁开。
柳重明呼地咬住坚硬的床沿,喉间哀嚎起来。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沉舟重生回来,为他殚精竭虑,他却从没放下揣度怀疑。
面对他递过的那颗朔夜,沉舟坦然吞下。
那个时候,沉舟明明说过——愿为世子赴汤蹈火,百死不悔。
可是他没有相信。
沉舟说我不怨他,说重明,我的心在你那儿呢,说我亦飘零久,说世子我许你,生死相随。
他也没有相信。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沉舟说过的话,哪怕以性命为代价,也是做到了。
从来食言的人,只有他。
那人为他拆了皮骨,焚烧血肉,他却只有一次次的试探怀疑。
本该有更多信任。
那块胎记,是沉舟最脆弱的地方,那枚玉佩,是他们两世的长情和相思,都被他毁了,连曲沉舟的惨叫哀求都没能让他心软半分。
他只知道自己被欺骗的滔天怒火,却假装没听到曲沉舟昏迷前哽咽的哭声。
本该有更多的信任!
若是没有被愤怒烧昏头脑,他本该知道,曲沉舟在十里亭对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世子如今的力量,若没有贵人相助,距离那个位置……太远了。
——我可以应承世子三件事,第一,世子得掌兵权,第二,让贵妃娘娘顺利诞下小皇子,第三,助小皇子登上至尊之位。
——我有许多想要的东西,你既然给不了我,我就自己去拿。
他终于明白了,曲沉舟要去做的是什么事。
那个行走在刀刃之上的地位,是对他最好的助力,而肯豁出性命助他的人……就是曲沉舟自己。
他尝到了怀疑的恶果,曲沉舟甚至没给他一点挽回的机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沉舟……”柳重明扯起被子盖住自己,如冷风中涩涩卷动的枯叶:“沉舟……你怎么可以骗我……”
——为什么要瞒着他,头也不回地独自踏上死路。
——为什么要残忍地留下他独活。
“沉舟……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第154章 黄折子
窗外正落着雪。
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并不算大,却零零星星地落了好几天,没怎的积雪,倒是让空气陡然寒冷起来。
清心居里早烧起了银炭,外面越是冷得厉害,便越发显出屋里的舒适。
“景臣?”虞帝闭着眼睛,拢着温热的手炉,慢声问。
“是殿下的,”于德喜在一旁躬身答着,展开手里的折子:“是黄折子。”
黄折子是约定俗成的说法。
司天一事本就玄之又玄,从最初推介人选时起,推介折子里或是夹着大仙所用的黄符纸,或是在黄纸上撰写大仙的离奇术法。
时间久了,便将这种推介折子叫黄折子,往常只见过三位王爷的,慕景臣呈上来黄折子,还是头一次。
虞帝扫了一眼,嗤笑道:“想不到景臣心思也活络起来,人呢?”
于德喜忙答:“殿下正在临溪亭外等着呢。”
“有意思。”虞帝笑一笑,又闭上眼睛,专心地摩挲着手炉上的纹路。
于德喜心领神会,退出去片刻,带了人回来,慕景臣走在当先,还有一人低着头,虚弱得像是走不了路,被两人架着跟在最后。
慕景臣往日进宫,照顾母亲居多,父子之间从来都是只有例行寒暄,顶多问起娴妃的身体,跪拜问候皆是规规矩矩的君臣之礼。
虞帝瞟一眼桌上,主动问道:“景臣,这折子是你的?”
“回父皇,是的,”慕景臣恭敬地叩个头:“父皇在猎场受了惊吓,儿臣一直心中挂记,机缘巧合下得到此人,儿臣信他可卜算吉凶,故而引介进宫,盼皇上自此趋吉避凶,百岁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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