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雨夜
从侯府出来的时候,雨落倾盆。
早等在门外的下人为柳重明撑开伞,又被他把伞接过去,连带着把下人也远远赶开,自己举着伞慢慢向别院走着。
他有些感谢黑天和大雨,不至于让人看到他的狼狈。
吵架而已,他本来就有吵架的理由,也有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暴躁和郁愤。
丹琅果然已经死了,被母亲乱棍打死,他的开口质问变成了导火索。
母亲举着那本账簿开始尖声地责骂他——原来就算他不找上门,母亲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沉迷酒色,不学无术,哪有半分世子的模样!你就不会害臊吗!”
“如果清颜还活着!哪会轮到你!你不学学他的样子,是打算让人家看咱们安定侯府的笑话吗?”
“你一会儿自己去找你爹,说你搬回来住!”
“之前出去的时候说得倒是好听,结果呢!就知道在院子里养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天天跟着宁王鬼混,他是嫡皇子,你算么么!也不入仕,柳家就要在你手里败光了!”
“早知道你这样,还不如不把你生下来,就算是清池也比你懂事!”
柳重明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我喜欢做么么,不用你管!”
“你生我之前,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你生下来?!”
“你既然没想好怎么做个母亲,为么么要把我们生下来!”
“你和我爹既然两看相厌,为么么非要在一起,为么么还要生下我们几个!”
他的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记耳光,匆匆赶来的安定侯第一次没有向着儿子这边。
柳重明换了只手拿伞,后背有伤,连着肩膀也疼,没法长时间单手举着。
就在刚刚,他想着,曲沉舟骨子里的倔强执拗跟他还真是很像。
像得他甚至怀疑白石岩的猜测是对的,曲沉舟身体里的那个魂魄,搞不好就是上辈子的他。
他们都挺让人讨厌的。
父亲让他向母亲叩头道歉,他咬牙死不认错的样子,也许就像曲沉舟一样可恶,才逼得父亲大怒之下动了家法。
他虽跪在地上,却硬撑着不肯低头,结结实实挨了十八杖,最后两下打在了突然扑过来的弟弟身上,闹剧才戛然而止。
清池用力把他向门外推的时候,他看着双目泛红的父亲和嚎啕不休的母亲,忽然也很想抱着么么大哭一场。
可大雨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么么能让他拥抱,孤单得骨缝里都是冷的。
真的是够了。
有没有人来告诉他,眼前不过是在做噩梦而已。
冲动之下,他很想跪在那里,让人打死算了,最后却只是平静地让人去找府医看看清池的伤势,摇摇晃晃地起身,披起衣服出了门。
出了正厅一直到大门的这段路,他早就被浇个湿透,打不打伞都无所谓了,有个遮挡,好歹没那么凄惨落魄而已。
脚下是被大雨冲地横流的泥水,靴子碾上去,发出令人作呕的粘稠水声。
他忽然一脚跺下,飞溅的泥浆崩了一头一身。
“真恶心。”他就着雨水吐出嘴里的泥泞,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说泥水,还是在说自己,抑或是别的么么。
别院距离侯府不远,就算再慢吞吞地走,也很快就到了。
其实不需要进内院,他就能猜到院里的情形,若是换了丹琅,就算不敢起身,见到自己回来,必然会哭着爬过来求他原谅。
可那个身影即使在大雨中也跪得笔直,仿佛生了根的一棵树一样,没有回头看他。
林管事迎上来,见他沉着脸盯着院里,犹豫片刻还是小心开口:“世子爷,小曲哥已经知错了,他年纪小不懂事,求您大人大量,放过他这一次。”
“知错了?”
柳重明只觉好笑,光看这跪姿,明明就是死也不认错的模样,像极了刚刚的他。
他挥手打断林管事后面的话,让人下去,才走到曲沉舟面前,收了伞,沉声叫道:“曲沉舟。”
曲沉舟脊背笔挺,投在面前的目光却涣散,不知道落在了虚空中的哪里。
雨声仿佛永远没有停歇,不绝于耳的嘈杂,却显得天和地之间格外宁静,只剩下他一个人。
金吾卫拖走了尸体,中和殿前冷清下来。
大雨如瀑,把阶前尚未干涸的血迹冲洗得四下流淌。
他脱了官服去挡着,拼命想留下一点,却有宫人来把他拖开,就着雨水将台阶扫得干干净净。
“白大将军!”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厉声尖叫过。
其实他可以不这样称呼的,白大将军早已在私下认可了他和重明,重明怂恿着他叫过许多声“姑丈”。
姑丈和姑姑待他如亲子,逢年过节进宫时,姑姑都会提前亲手给他做满满几食盒,像是生怕他在宫里挨饿似的。
白大将军还特意嘱咐过,说如果重明以后欺负他,就告诉姑丈,姑丈给他讨回来。
可从今以后,再没有了,再没有白世宁,再没有姑丈和姑姑,是他亲手毁了白家。
隆隆雷声中,仿佛有人在不住地诘问:“曲沉舟,你知错了吗?你知错了吗?”
“我错了吗?”他也喃喃自问,而后在恍惚中摇头:“我没有错。”
有么么坚硬的东西挑起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透过在灯下泛着光的雨帘,他恍惚得几不辨人,过了许久才微微收缩瞳孔,隐约觉得这个身影好熟悉。
“你也……觉得我错了吗?”他翕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已经被毒哑了。
那伞尖从下颌处移开,落在他的胸前处,突地用力,他仰面翻倒在泥泞里。
向天空看去,连绵不绝的雨滴时不时折射着灯火的光亮,如同从天而降的帷幕,让他想起了那些天的大雪,还有在朝阳中策马狂奔而来的人。
“重明……”
他在心中低低唤了一声,挣扎着爬了起来。
对方像是被他的倔强激怒,不等他重新跪好,又是不轻不重的一击点在肩头。
这一次倒下,那伞尖跟上来点在他的锁骨上,压得他无法起身,迎面而来的雨水灌在口鼻中,无法呼吸。
他紧闭着眼睛,粗重地喘息,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伸手握住伞尖,挪到喉骨上。
快点。
他疲倦地想着,既然要结束,就给个痛快吧。
将浴室里被水汽蒸腾得模糊的铜镜擦了擦,柳重明看到了自己背后的伤。
脊杖都是实打实的红木,行家法的人又经验丰富,起了几道青紫色的肿块,没有破皮,除了疼得厉害,对他来说还算不了么么。
可他怀里这个却没有他这么结实耐折腾。
不用等府医来看,只把人扛回屋里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曲沉舟已经浑身滚烫,烧得神志模糊,忙一面让府医去煮药给人退烧,一面吩咐下人准备沐浴药汤。
他原本恨得厉害,不想碰这人,打算让林管事把人带下去洗洗一身污泥,可转头想想曲沉舟被人七手八脚脱下衣服的情形,又改变了主意。
浴池宽敞,水下修了暖石凳,方便人坐。
他把脸扭到一边,摸索着先把腰带扯下来,褪了满是泥水的外衫外裤,只剩下一条湿透的亵裤。
拇指已插在最后一层腰带里,手指贴着光洁的皮肤,却像是使不出力气。
曲沉舟犹自昏睡着,头垂在他的颈窝,随着呼吸向他胸前吐着热气,手掌下的皮肤柔软细滑。
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你是不是醒了!”
恨意和冲动过去后,勇气也跟着溜得无影无踪。
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目光盯着远处,低低地恨声威胁:“再不起来!我就把你扒光了!我数一二三!”
他口中默念清静经,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那日在欢意楼见到的情形,那滴着晶亮津液的银球,忽然觉得全身也要一同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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