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无事时爱靠在琴阁窗旁远眺,盲音就侍候在一旁.某日,小姐突然来了兴致,要教盲音弹琵琶。她虽然眼盲,却在音律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但凡听过的曲子竟是过耳不忘。
小姐悉心教导她,甚至自作主张让她开始在楼里弹琴。老板自然怕被一个瞎子败了名声,可他拗不过脾气古怪的小姐,与小姐开出条件要她去陪性/癖古怪的孙大爷,这才许了盲音弹琴。
后来,盲音的曲子越弹越好,亦有宾客为她的琴艺慕名而来时,小姐在一个晚上沉江自尽。楼里一时半会儿捧不出新头牌,便将盲音推了上去。
“你名叫阿音,可惜又眼盲,不如,日后就叫盲音吧。”这是小姐为她取的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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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轮夜幕降临,小贩收了摊子,商铺关上门,就连白日里人声鼎沸的茶馆也只在门口点上两只灯笼。步履匆匆的挑夫赶着回家,脚步在石板上发出声响。家家户户亮起一盏盏昏暗的油灯,一家人围在桌旁吃饭。一阵敲门声响起,挑夫的妻子开了门,稚幼的孩童从院子里奔出投向父亲的怀抱。
与城中一番祥和的静谧与众不同,风月楼中灯火盛名,喧嚣之声远胜白日。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华光瑰丽,纵情声色的嬉闹之中,却又进行着人世间最肮脏的皮肉买卖。
夜间狂风吹舞,檐角铃铛疯狂作响,百草呜咽,枝干细嫩一些的树木都被吹弯了腰。地面上旋起小小风卷,裹挟着细沙乱转。天际闪过一道无声白电,空气之间一片窒息的沉闷。
盲音静坐在窗边,一双眼睛对着窗外,一声沉闷惊雷在天际炸裂,顷刻之间,天界好似放了水闸,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楼内的琴声、箫声、筝鸣,还有污秽不堪的□□在那一声雷响后尽数消声。
残风吹起盲音鬓角的碎发,瓢泼大雨中宁长渊一声声的嘶喊将她的思绪裹挟到多年之前。那时候她还不盲,只是晋城里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
那年盲音六岁,因双亲在地震中去世寄宿在晋城舅舅家中。某日深夜时分,外头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吓得她心惊胆战睡不着觉。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实在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搬了条板凳站在上头,透过一方窄窄的窗户看向外面——
一闪而过的电光照亮屋檐一角,有一个身影蜷缩在外面,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她认得这个人,她刚来那会儿就有其他的孩子告诉过她。鬥游巷里有个叫宁长渊的,他娘是个暗娼。
阿音曾路过宁长渊家门口,瞥见了那个坐在院子里的女人,女人穿的朴素,因常年卧病的原因身形有些消瘦,可是一张脸长得极为美丽,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清绝孤傲的凌厉之感,这样一个美艳的女人,与她对视都会在目光中败下阵来。
阿音并不懂暗娼是什么意思,透过周遭人的敌意,她只能模糊猜到不是什么好词。她看见鬥游巷的女人们总聚在一起咒骂那个美丽的女人,鬥游巷的男人们总在女人家附近晃荡,想要看上女人一眼。
巷子里的孩子成群结队,在宁长渊经过的路口冲他扔牛粪扔石子,年仅九岁的孩子背着采药归来的背篓,沉默着走过。
他这样冷淡的反应,让那群毛头小子更是变本加厉,一个个跳上前去抢他的背篓。宁长渊紧紧拽着背篓,却被他们你一拳我一脚踹开。
宁长渊吃痛地从地面上爬起,厉声喊道:“还给我!”
一群顽童里,年纪最大的郑义一股脑将背篓里的草药倒出来,一群人笑着去踩,两个人拦着宁长渊不让他上前,直到同伴将草药踩成一团烂泥。
宁长渊双拳紧攥,怒从心起:“你还我草药!”
郑义看了四周的同伴一眼,哈哈大笑道:“你们刚刚听到狗叫没?”他一脚踹翻背篓,嚣张道,“你娘下面都烂了,拿这破草药止痒吗?”
又是一阵嘲笑:“你那样看我做什么?这里谁不知道你娘是个□□,最爱勾引别人家的男人,你这个□□养的,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还未停止,一个拳头便挥了过来,郑义尚未反应过来,又是接连几拳落下。郑义挨了七八拳,半边都被宁长渊打肿,他怒从心起,与骑在他身上的宁长渊搏斗起来。
宁长渊年纪比郑义小上几岁,身量给矮了半个头,可是这一打起架来却是凶狠不已。他不躲不避全然不去管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只管往郑义的命门上揍,目光凶狠双目猩红,真像是想要郑义的命。
本来实力悬殊的双方,竟被宁长渊一方压制,眼见着郑义脑袋都被打出血来,周遭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吓得愣了神。还是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喊道:“你们愣着干嘛!还不把他给我抓住!”
他们陆陆续续扑上前,将暴走中的宁长渊擒下,十几个人围殴他一个。年仅九岁的孩童被人摁在泥泞的地面上一顿猛揍。
夕阳西下,橙色余晖铺在九岁孩童瘦弱的身躯上,他躺在地面上一动也不能动,过了许久之后,他的手指抖动一下。双肘撑着地面艰难站起身,又跌了一跤摔倒在旁边的水坑里,溅起一片脏污。
他又从水坑里爬起来,咬着牙将眼泪逼在眼眶不掉下来,抬起头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方淡黄色的手帕。六岁的女童睁着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宁长渊一手拍了那帕子恶气冲冲瞪了她一眼,手帕飘落进脏污的水坑里,吓得女童帕子都来不及捡拔腿就跑。
他瘸着腿捡起那个破烂不堪的背篓重新背回肩上,停顿片刻,又转过身去,弯身从水坑里捡起了那张手帕。
而后他并没有直接回家,是绕了远路去了小溪旁边。落日余光将水面照的波光粼粼,风过芦苇荡,点点飞絮飘散在风声之中。
宁长渊拖着瘸腿小心翼翼蹲下身却仍旧拉扯到了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他伸出脏污的手浸在手里,手上的伤口触水时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洗干净手掌,鞠一把水泼在脸上,将混着泥污与血水的脸一点点洗干净。又将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放进水里揉搓起来。稚嫩的手掌吃力地拧着衣物,垫着脚将它挂在高高的芦苇杆上,他又将身上的脏污洗过一遍,蜷缩在芦苇荡里。
等待临夜时分,晾起来的衣服尚未干透,可是已经不会湿哒哒往下滴水。他穿的本就是一件陈旧的灰色衣裳,破了好几个口子,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清衣服是干还是湿,他照着溪水,将头发重新扎好,确认不会看出什么异样后才背起背篓回家去。
“娘,我回来了。”
宁长渊放下背篓方一踏进卧室,一个水壶猛地砸过来,将他砸的头破血流。
紫郡卧躺在床,厉声斥道:“我是不是叫你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你这半天又去哪儿了!”
宁长渊用衣袖擦去额前的血滴:“我没有惹是生非,我去采药了。”
紫郡喝道:“采药?药呢!”
宁长渊咬着唇,不愿说出药都被那些人踩烂了。
紫郡见他如此,心间一片失望,她闭了闭眼:“你说你去采药,可不久之前隔壁的郑大婶又来告状!我看你是越来越能耐了,这次把人牙都打掉了!要不是我还剩个镯子,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赔给人家!”
宁长渊抬头一看紫郡左手手腕空荡荡。这些年来,紫郡的身体越来越差,孤儿寡母全凭变卖首饰度日,生活勉强也过得去。其中,紫郡最为珍爱那只紫琉璃的手镯,总将它贴身带着。
他捏紧了手,心中一阵气愤,转身就要去找那户人家把手镯要回来。
紫郡哪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喝住他:“站住!”
宁长渊还是向外走。
紫郡喝道:“今日你要是走出这个家门,你就再也别回来!”
宁长渊脚步骤停,这些年紫郡病的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强硬古怪,三天两头都要打骂于他。可是比起打骂,他最怕的就是这一句:他怕有朝一日紫郡真的会不要他。
门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宁长渊紧张地赶忙跑了回去。果然见紫郡伏在床畔脸色苍白咳嗽不止。忽的,紫郡口中咯出一滩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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