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下台阶两步,驻足,突然转过身去,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对着道华磕了三个响头:“此下昆仑,我还是昆仑山宁长渊,您唯一的弟子。”
下山之后,宁长渊四处打听哪里能找到天山五子,玄思最后一次给他写信,信中提到过他与天山五子在一起。
所过之处,村庄被焚,遍地尸骸,血流成河,老人失去年壮的子女,嗷嗷待哺的孩童失去双亲……
身侧传来低低呜咽,宁长渊侧身一看,有几个佩剑的少年,竟掩面恸哭起来:“苍生涂炭,生灵尽毁。实在是……实在是……这群该死的洪荒恶兽!我定要将它们杀之后快,为民除害!”
宁长渊打量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各个俊朗出众,身上气质与凡人不同,应当是哪个隐世仙山下来的。听说这些时日,不少世外高人响应天山五子的号召入世救难。这些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心底总有股不平之气,常怀着解救天下苍生的抱负,却不知就算没有洪荒恶兽,也是人心险恶,世人皆苦。
宁长渊头上虽然挂着昆仑山的名,可他早年间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对世间黑暗之事司空见惯,对多数凡人更是提不上什么同情之心。在他眼里,万物生灵不过天地轮回的沧海一粟。所以当时他出手帮顾拂月的时候徐子陵才觉得稀罕,多数时候他并不爱多管闲事,所作所为皆是随心所欲。看不过眼的,看的过眼的,看的入眼的。这三种之外,便是与他无关。
宁长渊冷淡道:“凡世庸俗,人之一死,不过天命轮回,大道之常。”
那群少年不满他言语轻浮平常,言之凿凿他这人心中没有义气正气。争执之间眼见着那群少年摩拳擦掌似乎想要给他一些厉害瞧瞧,被其中一名少年拦下。宁长渊临走前多看了那劝架的少年一眼,只见那少年身负一把长刀,轮廓刚毅,眉宇之间几分沉默。
宁长渊继续前行,前方是一片活死林。
之所以称之为活死林,是因为这是人为做出来的怨气林。林间树木吊着不少死人,怨气凝聚,生人难以通过。这又是洪荒恶兽的恶趣味把戏,它们每到一处屠杀过后都乐得做这样几个林子恶心人。
上邪神剑本是至邪之剑,后被人以自身至纯至善之血洗炼才心向正道。宁长渊有上邪避身,普通怨气不敢近身。
林中时,他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打斗,原来是方才遇见的那几名少年被活死林木缠住。
“雪彻!你快走!别管我们!”
其余少年们半个身子陷入树洞,毫无反抗之力。
宁长渊瞥见方才那名带刀的少年正独自与吃人林木缠斗,他手里握着刀,刀法用得好,可是终究缺乏实战经验,导致手都有些抖。这种情况下,人的判断力也会滞后。
宁长渊抱着剑靠在一旁的树上看好戏,他身后的林木畏惧地缩了缩,宁长渊一个瞪眼,那林木又重新靠了过来让他倚着。
四面尽是吃人林木,一个个同伴被拖入洞口叫少年快走,可是那少年却倔强的不肯走,一面防御一面想将同伴拽出来。
宁长渊瞧着他这副拼命的模样觉得稀罕:“这么奇特精湛的刀法,莫不是西门家的人。”
他并未去过域北,只是听过域北西门家的名声。听说域北西门家刀法精湛,西门家的人也个个骁勇善战,只是西门家人常年蜗居在域北,并不入世。自然也就鲜少人见识过他们的刀法。
眼见着用刀的少年不敌了,一根藤枝扫开他手中的刀,又一棵粗壮枝干铺天盖地冲着他砸下来。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之间,一片雪亮剑光闪过,将十丈高的粗壮树干瞬间斩成两半,其余的活死林木似是畏惧,战战兢兢停了动作,将那些已经吃入一半的少年吐了出来。
少年们躺在空地上,短暂歇息回神时,见宁长渊正收了剑向他们走来。
那名方才与宁长渊争执最凶的少年名叫李霁,死里逃生后他对宁长渊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宁长渊抱着剑道:“真要谢谢,改日请我吃一顿好酒就是了。”
李霁蹦起来,立刻生龙活虎起来:“好啊!我阿姐家做的正是酿酒的生意,到时候你来南境,我请你喝好酒。”
一路上那几名少年跟在宁长渊身后,畅通无阻。心中暗暗对他称奇,将之前与他有过的一番冷漠无情的死生争论全然抛到了脑后。
那名叫李霁的少年话语奇多,像极了徐子陵那个话痨。聊得久了,宁长渊心间竟生出一丝亲近感。
不用他多加打听,李霁便将他们的来历说了个一干二净。原来他们十二人并非早就相识,只是恰巧路上遇见,又都是要去找寻天山五子讨伐洪荒伪神的。一群有着相同目的,想要造化于世的少年一拍即合,结伴而行。
如他所猜测那般,那名用刀的少年的确是域北西门家人,名为西门雪彻,个性有些腼腆,在一群唧唧喳喳的少年间显得极为沉默寡言。
宁长渊还听说,西门家人常年生活在大雪封山、人烟稀少的北境。传言,西门家先祖曾在妖魔肆虐的西境,重伤一名魔兽与其结怨,被下诅咒,西门家的男子都活不过二十五岁。
这一十二名少年都是刚入世,年少懵懂,对世俗之事知之甚少,说起话来总有一股子的少年风生意气。豪言壮语道:“若是被我碰上了那该死的蛟龙定要叫他好看!”仿佛洪荒恶兽之首与普通妖物无异。
宁长渊见他们满心得意,直白打击他们连活死林木都过不了,还妄图对付洪荒恶兽。
李霁道:“这不是还有长渊大哥嘛,你修为如此了得,不如我们一起去伐神,为民除害!解救天下苍生!”
宁长渊都还没开口,少年们却早已画好蓝图,这股激进的乐观勇气几乎都要将他打动。宁长渊道:“世人皆苦,我并无意解救苍生。”
李霁道:“你不也要去找天山五子吗?不是参加伐神之战为正义而战是为了什么?”
宁长渊回想起当年昆仑山口,立在棠花树下的紫衣少年,少年身负名剑轻轻向他望过来。他的眼中仿佛氤氲着那年棠花时节的朦胧月色,叫人难以忘怀。
他淡淡开口道:“我来,只为一人。”
虽然本心不同,但是找寻天山五子的目的相同。少年们热情似火,非要拉着他一起上路,宁长渊推就不开,于是原本十二人的队伍,变成了十三人。
他们追着伐神队伍的消息寻了五个月,可每当他们赶到时,只余一地尸骸与硝烟。虽未追上队伍,少年们也不闲着,一路上或是斩妖除魔,或是收拾流寇强盗,忙的不亦乐乎。宁长渊见他们激情勃勃,满腔热血,觉得有趣。
某日,少年们遇到一群逃难的流民,自觉承担起护送他们到平安地点的使命。宁长渊正躺在草垛上睡觉,被一阵巨响惊醒。
他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爬起身,反正遇到什么事,李霁他们年轻气盛一个个比赛似的往前冲,根本轮不到他动手。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几声非比寻常的惊叫,宁长渊眉心一蹙,随手披了外衣,循声而去。
远处硝烟滚滚,一场旋转的风暴接天连地,雾黑风暴之间隐隐有电光闪过。漫天煞气,迎面扑来。
一场大战!
这一路来不过小打小闹,少年们还未见过这样打的阵仗,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宁长渊当下吩咐道:“你们留在此地,我去看看。”想到那群少年可能不会听他的,宁长渊又补了一句,“保护好百姓。”
此话一出,正义感爆棚的少年们顿感责任巨大,纷纷点头保证。
宁长渊抬手挥出上邪,纵身一跃御剑而去。
彼时,东航所带领的一支伐神队伍在撤退时,被蛟龙的得力干将水麒麟截杀。
水麒麟尤善制造风暴漩涡,将人困在风暴之眼绞杀。东航掩护手底下的人撤退,独自留下对付水麒麟。他被困在风暴之眼中,浑身解数都要使尽。重重黑幕下,一阵无力的绝望感袭来。兀的,一道青光剑影瞬息即近。一掌一剑,惊爆之声扑面而来。
霎时之间,山摇地动,天地俱空,万籁俱寂。
风暴之眼轰然炸开,风暴停歇,滚滚沙石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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