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思宽慰道:“城主不惜背负骂名下令封城,甚至亲自前来琼城,襟怀坦白,又何必如此愧疚。”
慕白苦笑着摇了摇头,似无可奈何又似是惭愧难当。
徐岑委屈道:“前些日子武帝派了那么多仙家来都一无所获,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城主大人狠批一顿......”
慕白喝断道:“阿岑,别说了。”
徐岑瘪了瘪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不甘地看着他:“我就是为你不值,要不是下面这群人瞒着——你知道后第一时间赶来,亲自上阵,却还要被人骂一句桀犬啸日,其心何意!”
宁长渊在心中冷笑一声,好一个相互袒护的感人画面,一个要伸冤,一个不肯他多说以免落人嘴舌。谁人都知玄思不会背后议论人是非,也知他与武帝不和。却故意在他们面前说这些话,难不成还想从他们这里听些什么话去。看来这回,又叫徐子陵给说中了。
还不待宁长渊说些什么,玄思便开口打断道:“不知慕城主在这几日可发现什么端倪?”
徐岑见他们不上钩,敛了敛神色:“这几日一无所获,放血吃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都毫无作用。前段时间我们没少求助仙门,珈蓝那批仙君回去后城中的瘟疫更严重了,就在也没人敢来了。我和城主在城里查了好几天,什么头绪都没有。这疫病十分古怪,没有任何的关联性,最早发病的病人住在城南,是个打更的鳏夫,作息与他人都不同。第二名病人住在城北,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病发的既无征兆也无联系,甚至连如何传播的都不清楚,你说说这怎么查!”
玄思听了他的话,思索道:“是否查过他们二者有何共同去过的地方?”
徐岑道:“查过查过,他们的确出现在同一个寺庙里,只是前后差了三天,中途还有许多别的人去了,没查出什么特别的。”
玄思沉吟道:“烦劳带我们走一趟。”
去寺庙的路上,遇见个男人拖着辆破败的板车在路面上悠悠地走,车轱辘摇摇晃晃的辗过青石板。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皮肤透着一股青灰的死白,衣服虽然陈旧还也算干净,只是身上带了股奇怪的气味,叫人闻了就忍不住皱眉头。绝不是什么常人会喜欢的好味道。
直到徐岑出声喊道:“阿杰。”名叫阿杰的青年停下脚步,宁长渊瞥见他身后的板车上盖着的白布露出来两双腿脚。
叫阿杰的年轻人神情有些呆滞,隔了好一会儿视线才聚焦到了他们几个身上,他赶忙跪下叩首道:“城、城主大人。”
慕白几不可闻地皱了皱鼻子,也没嫌弃他一身臭味,一把将人扶了起来:“不用与我行这么大礼,城里除了这么大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阿杰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城主大人都亲自来了,我这又算了什么,只是有些可惜,死了这么多人,准备了那么久的四海宴也......”
宁长渊问道:“四海宴?什么四海宴?”
徐岑解释道:“为了发展琼城生计,城主大人冥费尽心思搞了一个四海宴,宴请其他三城的人来琼城。琼城虽然地势不佳,条件险恶,但是这儿有很多其他地方都没有的作物,比如琼城当地百姓会吃的一种艾叶果和用来辟邪的艾草汁就是西境独有的艾镰草做的。这回我们的本意就是要向其他城池展示当地特色,加强各地的合作,为琼城百姓谋个好营生。”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个慕白还挺有头脑,看来他也不全然像武帝骂得那样废物。
那侧,慕白还在与收尸人嘘寒问暖,宁长渊偷偷伏在玄思耳边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玄思微微抬眼看他,宁长渊道:“我总感觉,他在模仿东航。”
九霄城城主东航,在天山五个师兄弟中排行老三,为人谦逊端庄,温文尔雅,若非弑神之战时太昊太过夺目,兴许如今坐镇珈蓝的便是他。封为城主后,东航开德治,施仁政,兴邦之事事无大小皆亲力亲为,体恤民情,在百姓之间赢得了极好的名声。
慕白回到他们之中,几人再度向寺庙进发。
因为封城的缘故,琼城的百姓都被困在了家中,得知他们前来,寺里的方丈急忙出来相迎。
玄思边走边问话,宁长渊的注意力却被一股浓重的味道吸引过去。方才他在阿杰身上也闻过这股味道,他吸了吸鼻子,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恍然惊悟他方才一进琼城就隐隐闻到了这气味。走到内部庭院时,宁长渊突然驻足,玄思察觉顿足看他:“有何发现?”
走廊屋檐下挂着一排排风干的绿植,水分被蒸干干干瘪瘪地在风里摇晃。正是这东西发出的味道,宁长渊指着它问:“这是什么?”
徐岑抢先道:“这是艾镰草,用来做艾叶果和艾草汁的,本是为这次四海宴准备的,谁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现在风干了都没用上。“
方丈道:“正是。”随即不自觉用手捂住了鼻子,像是厌恶极了这个味道。
他们在庙里走动了一圈,发现寺里堆着许多艾镰草。已经做好的艾叶果摆在高粱杆编成的篦子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放满了整整一个后院。
继而又来到最初两位发病者前后都来过的大殿里,大殿里供着一尊金身佛像,壁顶一派悠然自在神韵超脱的彩绘,被四根大红柱撑着。宁长渊四下扫一眼,并未发现这里与普通的佛庙有什么区别。
众人搜索无果,即将离去时,宁长渊的目光却被佛像前供桌上的一盘供品吸引,他问守在大殿中的小弟子道:“这是艾叶果?”
那艾果本通身翠绿,却因存放时日太久变成了黑绿色。宁长渊注意到其余供品都是九个,一个不多也各不少,偏偏这个艾叶果只有七个,摆放的也缺了两个位置。
小师傅嗔道:“不知是谁偷走了两个。”
其余几人都已走出大殿,徐岑催促道:“神君?”
原本已经踏出门槛的玄思抬手制止他,复踏回到宁长渊身侧。
宁长渊又问:“这艾叶果什么时候做好的?”
那小弟子不假思索道:“三个月之前。”
“你能记得这么清楚。”
小弟子道:“本来艾叶果是要在重阳才吃的,但寺里有的时候会做一些做供奉。我对艾叶果过敏,闻着味道都觉得不舒服。在大家开始准备四海宴前,我们庙里最早做的艾叶果,做果子的那天我身上起了好多红疹子,所以记得清楚。”
他像是想起什么,口气不自觉低落下来,还带上了一丝哭腔:“那时候做艾叶果的师兄们都已经......已经......前些日子六师兄也病了怕传染给我们将自己锁在房中......要是......要是他也出事了......庙里就只剩方丈和我了......”
玄思从盘中拿起一起艾也果端量一番,又在鼻尖闻了闻。慕白像是看出了什么,也从碟中拿起一枚艾叶果闻了闻,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
玄思问道:“请问住持方丈,寺里这段时间吃的什么?”
方丈道:“阿弥陀佛,封城后粮草不足,庙中为准备四海宴存了许多艾叶果。其余弟子体谅老衲与小道衡对艾镰草不适,将仅剩的半缸米粒留给我们熬粥,他们就吃艾叶果果腹。”
玄思与宁长渊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读出了蹊跷。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痛苦惊叫,方丈神色一变,小道衡急忙跑走,他们一行人跟在身后一路跑至弟子厢房。
屋内插上了门闩,小道衡拍着门大喊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啊师兄!”
宁长渊一把扯过小道衡的肩头:“让开。”继而右腿一抬哐当一下把门踹开,破门而入时,随着一阵□□爆开的闷声,一片血腥溅来。避无可避,凭借直觉他即刻拔出长剑一剑平封,将大半血点挡了去。
顿时之间,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爆开的一滩模糊血肉,好像还有生命迹象似的在地上诡异的扭动挣扎,一张被炸开一半的脸上挂着两只凸出的眼球直瞪瞪地看着他们,扭曲的嘴角诉说着无上的痛苦。倏尔,那团膨胀的血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抽搐着迅速干瘪下去,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就只剩下一具不成样的枯尸,原本满地血迹突然蒸发,半点也找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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