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渊睁开眼方才想起,西门雪问早在去琼城之前就被他赶走,原本思无邪的那些宫人们也都已被他遣散。
如今思无邪,只有他一人。
前些日子还能听见的琴声也许久没再响起了。望着眼前空洞的黑暗沉默无言,半晌之后,宁长渊自嘲一笑。
屋内窗户大张着,寒风不断灌进来,发出呜咽之声。
宁长渊实在冻的浑身发抖,下床关窗时远远望见有个人影立在月桂树下。
此时正值琼城祸事之后,他奇怪,如今珈蓝中人人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这时候还会有谁来。
宁长渊披了狐裘向月桂池走去,心底之间,竟有隐隐雀跃,兴许是前些日子那名为他弹琴之人。走近了......
“......顾拂月?!”
顾拂月身穿一条海棠色长裙,外套一件紫色长衣,目光从月桂池水面上望过来。
怪不得宁长渊如此惊诧,从前他风光无限时,亲自下贴去请她她都从未来过,今日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宁长渊笑道:“你要来怎不早通知我,我也好备一壶好酒招待招待你。”
顾拂月淡淡道:“不必了,我刚从北海回来还要去与武帝复命,无意间路过此地,马上就走。”她和他说话从来都是这副表情,眼神嫌弃,言语傲慢,好像多瞧不上他似的。
宁长渊早知几个月前武帝派她前去处理北海妖患,在顾拂月之前,武帝已经派出过两拨人,可是都未能成功摆平。这不过区区几月,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处理完。她惯来心高气傲,口是心非,宁长渊早已看穿,出声喊道:“慢着!”
顾拂月转过身来,神色犹豫了一瞬:“还有什么事吗?”
宁长渊收起平日里略带轻浮的笑意,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恭喜,拂月仙子。”
当初义无反顾离开青门,在云梦泽忍气吞声,弑神之战时的孤注一掷,她终其一生都想登入珈蓝。如今如愿以偿,宁长渊一直欠她一声恭喜。
顾拂月微微垂下眼睑,将眼底光芒掩去:“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宁长渊惨然笑道:“此时不说,我怕从今以后再无机会了。”
顾拂月抬眼看他,正色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在北海的时候,无意听几个仙君说起过有关宁长渊的流言蜚语。可她不相信那些流言,于是决定亲自前来看看。
素白长袍逶地,宁长渊缓缓向她走来,他面色平和,难得庄重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顾拂月心间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如此强烈,竟让她无法像从前那样轻易说出拒绝的话:“何事?”
宁长渊道:“域北西门家,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照拂一下。”
顾拂月本想问他为何不自己照拂。话到嘴边,终于只是道:“好。”
春寒料峭,月桂树上最后一朵桂花随风而逝,飘零落地。
·
睡梦之中,忽觉一阵寒冷,宁长渊蹙眉喊道:“雪问!窗户关了吗?”
咿呀一声响,刺骨寒风阻绝在外。
宁长渊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却扯到一身的伤口。下一瞬,他猛地睁开眼。睡了一天一夜,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奇怪的是,今日没有任何人前来烦他。
西门雪狂关了窗,问道:“神君是梦到家祖了吗?”
宁长渊低低“嗯”了一声,他坐在榻上,用手比量一下:“当年雪问被他父亲送来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
西门雪狂抿了抿唇道:“家祖曾说他一生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思无邪与您在一起的时光。家祖终其一生都在等您归来。”
终其一生,便是一生已尽。
宁长渊抹去心底那点惆怅,突然不说话了。他怔愣地摸着套在左手手腕上的那个圆环,想起了什么:“你知不知道顾拂月是怎么回事?”
西门雪狂道:“当年拂月仙子叛出珈蓝,回青门时被其弟弟顾摘星出卖偷袭打入万鬼窟,仙子死里逃生再见时已变成今日模样。”
宁长渊心头巨震,回忆起那日他在鬼娘子府里看到的顾拂月那一身触目惊心的旧伤。他简直难以想象,顾拂月究竟是如何在万鬼窟那样的地方活下来的。同时他也十分费解,登入珈蓝是顾拂月一生的夙愿,好不容易夙愿达成为何要叛出珈蓝。
他的心底隐隐约约晃过一个念头。虽然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比荒谬,他踌躇着问道:“......与我有关吗?”
西门雪狂沉吟片刻:“神君,有些事情你应该自己去问仙子。”
“问她!我怕是嫌活的太长了!”
“神君,您不了解仙子。”
宁长渊道:“普天之下,谁敢了解她顾拂月。”每次为她做些什么,都好心当作驴肝肺,宁长渊这冤大头可做了不少次了。现在想想心里还有些憋屈。
他摆摆手,不愿再想了,他吩咐道:“你现在看到了,我与傅云遥在一起。准确而言,我现在重生在他老情人身上,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日后你我之间联系必定要十分小心隐蔽,千万不能叫人发现了。特别是傅云遥。”
“是。”
·
顾拂月以身渡鬼当日,江无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抵挡,身负重伤。听说他被子逍背回来足足昏睡了七天七夜才醒来,托江无的福,宁长渊窝在客栈里修养了七日。虽然子逍偶尔会来骂他懒,但日子过的还算清闲。
听说又出现了唐旭的踪迹,云梦泽的少年们向他们辞行。辞行当日宁长渊伤势仍旧严峻,窝在床上没有出门。
魏安立在门口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哥哥,我走了。”也不知道他立了多久,反正宁长渊隐约感觉很久之后门口才传来离开的脚步声与一连串不舍的犬吠。
宁长渊窝在被窝里,手指轻轻擦过手上生了锈的铁环,心思沉沉、眸光晦暗不明。
过了一会儿,他吹一声口哨,旺财从门外进来,摇着尾巴蹲坐在床头。宁长渊伸出手去,将手腕上的那个铁环取下又套回了它的脖子上。
他们这一呆就在浮屠鬼域呆了半个月有余,某日他们正在吃晚饭时陆增湘前来,明明是来探望,说出来的话却是阴阳怪气。与子逍互怼了几句后,抽出火烈鞭甩一下将吃饭的桌子打断成两截。饭菜砸落一地。
正在夹鸡腿的宁长渊:........好了,都不用吃了。
鸡腿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被旺财叼了撒丫子逃得飞快。
到了晚间时分,已经躺上床的宁长渊肚子咕咕叫着。他饿的有些受不了,便爬起身去厨房中觅食。
在后厨一阵捣鼓,忽见窗外掠过一个黑影,宁长渊警觉追了出去,刚走出门便撞在了江无的胸膛上。
这些时日,江无消瘦了许多,两颊都凹陷了下去,虽然气色不大好,却也不影响他的英俊。
宁长渊见他如今已经可以走动:“你好了?”
江无道了声谢,望向他的眼中有淡淡笑意:“饿了?”
宁长渊点头。
江无走进厨房,在里头绕了一圈,找了几样现有的食材问道:“青椒炒蛋吃吗?”
宁长渊点头。
“小炒牛肉呢?”
“再好不过!”
江无撩起袖子,竟真在厨房做起饭来,宁长渊靠在门前看一身华服的江无挽着袖子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几分魔幻。
等了许久,厨房里外已经飘出香味。
江无收拾了灶台,放下袖子,宁长渊迫不及待端过两碗菜。
江无道:“没有主食,只能将就一些了。”
宁长渊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忙道:“客气客气!”
院子里有一方石桌,四张石凳,宁长渊端着两碗菜坐下,大快朵颐。吃了几口觉得这味道有几分熟悉,砸吧了几下嘴。江无在他相对石凳上坐下。
可是眼下大家都不在,只剩他们二人月下独坐,竟还有些不自在。宁长渊挑话题道:“此时此刻,若是再有壶好酒就更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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