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情是真的,多少年了,李大爷对他是真的好,一日如师,终身如父,这份尊师重道的心是诚的,假的就是那些“连累村人”的话了,纪墨是真的自私,只想着完成任务回家的。
大和尚听得也是唏嘘不已,人间真情,总是最感人,他跟纪墨接触多,也知道这孩子不是故意弄虚作假欺骗世人,就是这样就越是让人珍惜这份难得的情谊。
他自然就担心起了纪墨以后的生计问题,问起了他能够做怎样的纸人,问明白了却也没说别的话。
纪墨隐约觉出点儿意思,人情世故上,他也不是真的一点儿不开窍,推销自己道:“旁的不敢说,我四岁跟了师父,学的就是扎纸,如今也有十一年了,说是专精有些狂妄,但自觉不弱于人。我想着,当年师父都能靠扎纸吃饭,我也能的,一辈子,若是专精一件事,总能够做得更好吧。”
“是这个话,我等修佛,也是要全心而为,一生专持的。”
大和尚点头赞同,不管怎么说,讲究专于一技都不是个坏事,有一技之长,走到哪里都不会饿肚子的。
两个又聊了聊其他,纪墨少不得又说了一些感人的话,似乎完全把大和尚当做心灵寄托的样子,跟着聊了些佛法道理,他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是什么因果什么缘法,什么都能来上两句,惹得大和尚见猎心喜,遗憾没能早点儿遇到纪墨,渡他为佛。
这日纪墨烧经离开之后,不两日,就有小和尚专门找他传话,说是大和尚找他有事儿,他去了才知道,竟是给他介绍了个做纸人的活儿,方圆百里的丧葬事宜,只要请得起的,都会请和尚去做个法事什么的,他们的信息来源比较广,又有大和尚说好话,基本上能出得起钱的人家,也不介意多一两个纸人。
纪墨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这边儿人口多,人死了下葬的规矩也有,不可能专等一个做纸人的,他若是做便宜的也能赶时间弄好,但显不出本事,也不会有什么名气,他就早早准备好较为高档的,有了生意,直接就能拿出东西来。
现代人的思维,都是如此,想要什么,马上到手才是买卖,等预售等什么的,那可真是非常心仪的东西才会等待了,再有就是死人这事儿也是不能等的,突然就死了,这东西可不得早早摆上。
纪墨拿出自己的高水平来,准备打响名气,却没想到他的孝子名声本来就是一种名气,不知道几时传出来的说法,说得了孝子做的纸人,老人地下也是能够享福的,他的扎纸生意,竟是一炮而红,就此打响了。
第14章
生意好了,守孝也坚持下来了,三年时间一过,名声很好的纪墨就被不少惦记他的媒婆堵在了家门口,十里八乡的,都有不少正值匹配的人选。
“不成家立业怎么行呢?你看看你这里,冰锅冷灶的,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该多好,我这里介绍的姑娘可是杨家庄最好的… …”
“胡说,我这个才是杨家庄最好的,你去打听看看,有一个说不好的,我这颗头都压在你这里了!”
“我这里是李家集的… …”
“我是王庄的… …”
“我是凤来乡的… …”
五个媒婆往院门口一堵,纪墨连大门都走不出去,听得那叽里呱啦的吵嚷声,他突然发现没个长辈,都镇不住这些“为你好”的大娘大婶们。
不好直接赶人,能够做媒婆的都有一条好舌头,若是惹急了她们,他这个孝子的名声还不够一盆脏水的。
所谓三人成虎,要诋毁一个人,多几条舌头就够了。
“大娘们,大婶们,你们介绍的都是好姑娘,我也知道,但我这会儿实在是没这个心思,我还要给师父办周年祭,一时半会儿顾不上那么多,你们可饶过我吧,让我先忙完这一遭。”
古代的祭祀可是大事儿,说到“周年祭”,几个媒婆也不急着让纪墨回话了,各自偃旗息鼓,互相监督着对方离开,有那不肯走的,也别拖后腿的给拖着走了,还了纪墨一个清净。
纪墨是真的要办周年祭的,他也不太清楚古代孝期过去除服该怎么办,专门去了镇上一趟请教了学堂里的先生,若不是他有一个孝子名声,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名人了,那些先生还真不会正眼瞧他,便是如此,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活像别人都没学过古文似的在那里拽文。
不是不明白他们故意卖弄的心思,但纪墨也清楚身份地位在古代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坎儿,这年头,能当先生的,哪个都比他有钱有势,他这里能够当面请教,就是对方给了面子的,否则,一个匠人,还是上不得台面的扎纸匠,真没那个门槛面对面交流。
认真问清楚,诚恳道谢,纪墨做足了谦恭诚挚的模样,走出门了还不忘抬一抬对方的名声,感激先生的不吝赐教。
花花轿子人人抬,他这里努力宣扬了,对方碰见人了,也不会说他半点儿不好,这样,名声就更好听了,生意也能更好一些了。
纪墨很清楚自家的竞争力在哪里,别的不说,镇子上做棺材铺的就有三家,本来不大的市场分成三份儿,他这里的扎纸生意就算是小项,也是要分蛋糕的,若不是还有个好名声,还有寺庙里的大和尚撑腰,他哪里能够安稳度过这三年,仅这一条,周年祭的时候,他就少不得还要往庙里添香火。
“去去去,你这乞婆,都说了不要往这里讨了,影响生意!”
饭馆里头的小伙计,甩着白毛巾,赶着旁边儿的一个乞婆,脸上满是不耐厌烦之色,却也没有对乞婆恶言相向。
那乞婆一身衣裳都看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乱蓬蓬的灰褐色,头发都散乱着,紧抓着一个男孩儿的手,那男孩儿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瘦得像是一把干柴火,乞婆正抓着一个什么,往那男孩儿口中塞,边塞边拉着人走。
前些年那场仗据说征了不少兵去,多有孤儿寡母活不下去的沦为乞婆,这也是全无姿色,但凡一二好看的,早就在楼子里待着了,再不会在外头,就是外头,也经常能看到乞丐而非乞婆。
古代没有丐帮,乞丐里头却也有头子的,不是谁都能在街面上找个地儿坐下讨饭的。
纪墨来过镇上几次,也见过三五乞丐,还是头一次见到乞婆,多看了一眼,那乞婆的脸上脏兮兮的,若不是那伙计直言,还真看不出来是个婆子。
“纪墨,纪墨——”
后头有人喊,纪墨回头看,正看到村里在镇上做学徒工的杨四郎,杨四郎跟纪墨算是邻居,斜对门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算是熟悉。
“怎么了?”
纪墨看他跑得气喘吁吁,含笑问。
杨四郎看着瘦削,力气却大,正是一把子力气被镇子上的铁匠看上,这才成了这里的学徒工,都学了三年了,如今看着也没健壮几分,倒是皮肤黑多了。
“正好碰见你了,我就看着是你,你那儿还有纸人没?我师父亲戚要一对儿,你这里若是有,从你这里拿就最好了,若是不成,我再找别家。”
杨四郎知道纪墨生意好,这三年,纪墨的孝子名声一点儿没衰减,谁家用了纪墨做的纸人,都会把这孝子招牌再抬出来宣扬宣扬,如今,能用上纪墨扎的纸人,倒像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了。
听到话里头的活络,纪墨眼睛一转就明白了,这是要争面子的事儿,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哪里能说不行。
“没有现做就是了,你若是着急要,晚上来取就好,我回去就做,可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纪墨做纸人跟李大爷又不一样了,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内里的东西不变,但外在的,倒可以更好看一些,为好看的东西花钱,总能让人花得心甘情愿一点儿,别的不说,就是那漂亮的蕾丝花纹的衣服样子,这纸人一拿出去,就能把旁的纸人都比成了村姑,是个有排场的样子,最得富贵人家的喜欢。
“没什么要求,你看着做,你的手艺,是这个!”
杨四郎拍了一下纪墨的肩膀,竖了个大拇指给他看,两个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儿,就把这件事给谈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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