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纪墨仰着头一直在看他,曹木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说:“你家是怎么教孩子的,看你大哥,真蠢。”
“大哥是关心你,我从没见他对人说这么多话的,他希望你好的。”纪墨努力发挥调和剂的作用,不指望两边儿多好,起码不要是这种……小表情也有点儿纠结,该怎么说呢?似乎曹木也不是很讨厌纪大郎的样子。
曹木轻笑了一声,他的手还在纪墨头上按着,被按塌下来的头发帘遮挡了纪墨的视线,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走吧,今天还有很多要教你的。”
粗灰阴干得差不多了,该打磨了,这方面就显得普通了,上个世界做雕刻的时候,纪墨没少从事打磨的事儿,见了曹木的手法,发现也就是大同小异,主动请缨跟着做,又被提点了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师徒两个一同动手,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曹木查验了一下纪墨打磨的那部分,很不错,比想象中好多了,果然是很有天赋啊!
那种“甚类我”的欣喜,让曹木再看纪墨的眼光,都更亲切了,这就是自己人啊!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需要补灰,于某些地方补上一些,再等它阴干,又要几天的时间。
知道流程,纪墨也不心急,他现在太小,就算是全学会了,真正上手做也需要时间,毕竟某些东西还是不太好掌握的。
于古琴而言,最难的就是保证古琴的音色,这不仅是最后定弦的事情,还有一开始,决定古琴形制时候采用的面板曲率问题,再有那些小配件的高低位置等诸多因素决定的。
这些因素看着普通,却都是不容错漏的细节,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就算是全部完成了所有的工序步骤,最后出来的成品也都是废品,因为音不准。
制作过程之中出现的失误,导致成品走音,那无论怎么艰辛做出来的琴也都废了。
而不到最后一刻,没有经验的新手是很难肯定古琴的音色正常,而等到定弦之后发现了,再做调整,也只能是在错误的范围内尽可能偏向正确的音准,不可能保证完美。
这种事情不仅仅是对新手而言,对有经验的制琴匠来说,他们也会出现失误,一不小心,无论是板材还是曲率,亦或者是高低弦线的平衡走向,都会对琴音产生重大的影响。
手工制琴,制琴技艺的好坏就很难考较了,对很多天生音盲的人来说,根本做不了这样的事情,他就没办法确定音准。
“制琴如下棋,不到最后一刻,难分胜负,难定成败,而有些东西,就算最后明白哪里出了错,也不能返回去重新再来,落子无悔,修整莫若重制……”
制作失败的废琴都是耻辱,上面能用的东西,如琴弦会撤下来,其他的,都会付之一炬,这屋子外头的焦土,不知道烧了多少两个兄长失败的作品。
其中,也有一架古琴,是曹木成功的练手之作,也被斥责为废品,一同焚于火中。
自那以后,曹木就知道,自己做得再怎么好都是不好的,他也再没制琴,如今这架,是第二架,也是重新选出这块儿木头,做出形制来,才让他发现自己对古琴的热爱,从未消减。
“那,该怎么确定这面板的曲度?”纪墨之前会雕刻相关,自然知道如何让一块儿板材呈现出所需的曲面,只是,这曲度问题之前只从外观好看与否上考虑,并没想过跟音色的问题相关,如今想来,一时头大。
“以你的天赋,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曹木对着纪墨笑了一下,由己及人,他已经认定纪墨是天纵之才,这等天才如他,一眼看过就有了腹案,之后再做,自然是如有神助,哪怕古琴形制不同,面板曲率也略有不同,这都难不倒曹木,他不必去计算精确的数据,他的目测,他的感觉,他的思考,都是准确的。
天赋若此,真是世间少有,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为系统选中的师父人选了。
当世制琴匠,不敢说曹木第一,但同样年龄的与曹木匹敌的,恐怕难有两个,这种系统筛选,本身也说明了一个要求,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纪墨还不知道这些,但这不妨碍他通过曹木的言行做出猜想,想到对方天才若此,伪天赋者压力好大,早知道一开始不显摆了,本来是想要得到重视的,拉近师徒关系的,如今,再问一些“蠢”问题,好像都有点儿崩人设。
扯着嘴角,纪墨硬着头皮应下这个夸赞:“是啊,我肯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
然而,再怎样的一模一样,也不过是在现成模板存在的情况下,一比一仿造而已,谈不上真正的从无到有,哪怕那模板就在心中,也谈不上“制”,与曹木这等把所有形制都举重若轻,可以在规则之内随意更改相关数据,保证正确音色不变的天才相比,又不知道差了多远。
越是学,越是发现自己的蠢笨,这可真是打击太大了。
崇拜的小眼神儿递过来,曹木颇为受用,他是很少被夸奖的,然而多了个小弟子,好像多了一个很会吹彩虹屁的小迷弟,在对方眼中,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都是厉害的,这就很让人舒心了。
“不着急,等这架琴做完了,你从这里选木材练手。”
舍不得小弟子能怎么办呢?曹木摸着纪墨的头,感受着那柔软的发在指间划过的微痒,那就再给他点儿时间好了。
第83章
灰胎工序完成的时候,闷热的夏天终于过去了,秋日渐来,一场又一场的雨水多了,每逢下雨,家里头都不想让纪墨出门,纪墨坚持出去,就多了件内衬为棉布的小蓑衣,一同的还有一个小斗笠。
就是可怜了纪大郎,不仅要抱着弟弟走很远的路,还要在弟弟斗笠之外再举着把大伞,这可真是沉重的负担了。
“你要是再重点儿,我就不抱着你走了。”
纪大郎的身板其实也不那么结实,胳膊上那点儿薄薄的肌肉现在都是勉强在撑着,下雨天,路面湿滑,为了防止湿了布鞋,还要在布鞋外头套上一双木屐,木屐下面是有齿的,能够增加一些摩擦力,但在这种天气里,穿着木屐摔跤的也大有人在。
纪墨脚上也套着一双小木屐,还是纪大郎做出来的成品,有点儿沉重,这会儿被抱着,脚都不敢随处摆动,免得误伤。
“那,背着我走?”
纪墨笑嘻嘻,哥哥还是很好的,虽然有的时候总是说他,但没有打骂,对纪墨而言,就是好哥哥了。
只能说,第一个世界让他对兄弟姐妹的期待点降到了最低,如今缓慢回升,竟然还觉得很不错。
腾出手在纪墨屁股上拍了一下,纪大郎对这个顽皮的弟弟没什么好说的了,把人交到曹木手中的时候还说:“这样的雨,你们就别出门了。”
他是担心上山的路不好走,平地都能摔跤,若是在山里摔了一跤,该怎么办?
“好。”
曹木答应得很痛快,导致曹父去世的那一跤就是因为路滑引起的,也是曹老爷子年龄大了又不肯服老,想着雨后上山没问题,哪里想到就摔跤了,还摔得那么狠,断了腿之后再没爬起来。这教训足够让曹木引以为戒了。
纪墨仰头看着,有点儿失望,真的不上山了吗?
曹木在他的小斗笠上压了一下,曹木的身上也有一件蓑衣,可能是来自曹父的,看起来十分破旧了,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颜色都透着一种苍老。
这样的雨天,几乎是不下地的,曹木却也不想在家中停留,抱着纪墨村前村后地转了转,被人看到了,还有人笑着跟他说:“你这是养了个儿子啊!”
曹木到这样的年龄都没有说上亲,一方面是因为家中的曹婆子对这事儿不够上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家的条件,还真的很少有姑娘不嫌弃愿意嫁过来的,便是有,也都不算是个好的。
如这样的通过曹婆子的口说过几回,曹木都是拒绝的。若他正经年龄上娶亲,如今儿子也有纪墨这般大了。
那人便是借此调笑,有点儿笑话曹木娶不上妻的意思,曹木听出来了,在那人打招呼之后他大方道:“弟子可不就是儿子吗?以后我的东西都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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