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想象很快又化作唇边儿的无奈笑容,纪墨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对方也总是爱吃鱼头的,然而物质丰富的年代,她的那个爱吃是真的爱吃。
还记得某次看过某篇感人肺腑的母爱文之后,因里面提到的鱼头故事,年龄还小的纪墨一时颇有感触,当天专门点名吃鱼,然后把鱼头抢过来说是自己吃,其实是扔了。
当时母亲脸上带着笑,后来她听到对方收拾碗筷的时候跟父亲抱怨,“我就爱吃那一口,他不爱吃就算了,我捡他嘴巴子也不嫌,结果给扔了,真是手快,白瞎了那大鱼头了!”
父亲哈哈笑着说了什么不知道,但本来拉开一条门缝要去厕所的纪墨生生又忍了五分钟才去,好尴尬啊!他真的以为……好吧,他想多了,城市家庭的孩子,不配享受只吃鱼头的母爱。
也许记忆中的相貌已经模糊,但那份感觉,却又似历历在目,很想……回家。
汇城小,不可能天天死人,纪墨这纸人生意,就是做一回,休息好长一段时间,他也不是平白闲着的,竹子要往回扛,颜料也是要自己做的,一些植物染料还好说,城中也有染布坊,从他们那里零散买回来一些就是了。
再不行,还能自己去山上寻,总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重点是要个颜色,若是再能讲究一下植物生长地的环境是阴而非阳就更好了。
矿物颜料就比较麻烦了,需要自己去山里头翻石头,零零碎碎的,有的能够敲碎成粉末添水备用,有的就要用水磨工夫,天长日久地刷磨,让那水中添了颜色。
再有就是一些旧衣了,人家不要的旧衣,还带颜色的,最好是死人生前穿过的,拿来泡在水中,再把那水稍加处理,也就成了浓缩的颜料,这种颜料天然带点儿阴气,最是好用。
这些李大爷讲过的,以前没有特别用的知识,这会儿都被纪墨抓起来了。
他以前总觉得扎纸人这件事的重点在一个“扎”字上,只把纸人往好看牢固上打扮,完全没想过能增长专业知识点的迷信相关是真的有用的。
如今回头再看,当年能够及格真是很侥幸了,各方面的细节都做得不是太到位,不那么讲究还想要得高分,真是奢望了。
既然是重修了,再不能得一个高分,那不是显得很傻。
纪墨先前只把女纸人能够保存那么久归到生辰八字上,这也确实是很重要的一条知识点,但,如果把其他的部分也做到极致,处处含“阴气”,是否还能延长其质保时间呢?
这一想,顿觉有点儿对不住那个女纸人,当年的讲究太流于表面了。
话说回来,无论是植物还是矿物的颜料,最麻烦也不过费些工夫,便是真的找不到,画得简单点儿,或者用别的颜色替代也是个方法,唯独旧衣裳这一条,还要是死人生前穿过的,就有些麻烦了。
早先死的那些,衣裳多半都是给陪葬了,或烧了,或浆洗干净又给别人穿了,穷人家不讲究那么多,自家亲人,也能少点儿忌讳,最近的……纪墨只能想到那位老太太了,对方家中有钱,当天陪葬也没放很多东西进去的样子,这些衣服什么的,说不定还有些留存,而那种小富程度,衣服也不会很值钱,那年轻娘子花钱散漫,不一定会把那些旧衣裳卖掉,说不得就会直接扔了?
到底是死人穿过的,送人都会嫌忌讳的。
想到了,纪墨就有些坐不住,去那边儿转了两圈,他上次没留年轻人的姓名地址,这会儿再找,也只能用笨办法了,能够帮忙,又不是专业的送殡人,肯定就是那一家的邻里了。
他也是在那家院子里坐着吃过席的,记得位置,往附近走走转转,果然碰到了那个年轻人。
对方一眼就认出了纪墨,有点儿警惕,别了伙伴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不是来找我要钱的吧!太贪心了啊!”
他倒是自觉,四目相对,就知道人是来找自己的。
纪墨摇摇头:“不是跟你要钱,是跟你说个买卖。”
“什么买卖?你一个卖纸人的,能买卖什么给我,先说好,我家可没死人,你可别添晦气!”
说到“晦气”上,年轻人看着纪墨的眼神儿都不善了,恨不得“呸”一声,直接把人赶远,可到底还是好奇心重,想要听听买卖是什么。
“他们家那老太太不是去了吗?那老太太的旧衣裳应该也不要了吧,若是没有被烧完了,可能卖给我?我跟他们家不熟,也不好直接说这件事,便找你问问,若是能成,我给你分钱。”
纪墨说到这里,看到年轻人眉梢一挑,忙补充道:“先说好,贵了我可不买。我估计他们家多半是要把衣裳扔了的,你若是白拿来,我就当跟你买了。”
这年轻人头脑灵活,又跟那家是邻里,多半能免费得来的。
“你买了做什么,不是害人吧?”
年轻人有几分狐疑,他再想赚钱,也不至于去做坏事。
纪墨听得这一问,对他的笑容都更和善了些,善心的人总是好相处的。“我一个扎纸匠,能做什么坏事啊,不过是借那衣服上的阴气融入颜料之中,这般涂画纸人更好!”
他直接说了缘由,年轻人之前也从他口中听说过一些,当下信了,又怒道:“你的颜料竟是那般来的,怎不早说,上次我差点儿就直接用手触碰了。”
“那些还不是。”纪墨无奈解释,“何况,便是有所沾染,晒晒太阳就好了,你常在外面走动,定是早就没事儿了。”
这几天都没下雨,秋高气爽的,怕什么。
年轻人这才歇了火儿,故做出几分犹豫地说:“行吧,我帮你找,不过这钱你可要多给我些。”
“怎样是多?这等衣裳,落到别人手中都嫌晦气,实不可能贵了。”
纪墨不好让他讲价,当下把价钱说死了,两个约定好,这才告别。
这次告别的时候,年轻人和他交换了姓名,纪墨这才知道对方叫做何小乙,家中行二,街面儿上也叫诨号“何二”。
古人信诺的多,纪墨听他有诨号,便知道这也多半是个游手好闲的,知道这等人更爱许一个义气,定下口头约之后也放了心,成与不成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何二倒是不辱使命,再见纪墨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小包袱,还卖弄自己是怎样巧舌如簧说动了老娘,又让老娘想办法给那家娘子说项,这才白得了衣裳。
一通卖弄的话中,实质就是说动了何老娘出马,这才马到功成。
“这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我娘的嘴皮子都快磨穿了,还跟着找了半天,翻箱倒柜的,才找了这么两套。”
何二说着又叹:“也是那娘子不晓事,竟是把衣裳大半都烧了,剩下的,喏,都在这里了。”
纪墨把包袱拉开看了看,里头是不成套的四件衣裳,两条裙子伴有洗不净的脏污,颜色深沉不讨喜,便是那两件上衣也有破口和脏污,颜色同样陈旧,某些地方还有些泛白,看上去是洗过好几水的,未必都还能掉色了。
“不是说有钱又孝顺吗?怎么衣裳都是这样的。”
若是对方没发家前,这般衣裳还能说得过去,明明都发家几年了,孝子怎么可能不给自家老娘添置几套敞亮的新衣裳?
听得纪墨口边儿疑问,何二连忙辩白:“你可别以为我私藏了,我家还不至于要这等衣裳,这就是他们家老太太的,那年轻娘子说好衣裳都陪到棺木里头去了,再有些就烧了。若不是我家撺掇,又主动帮忙,她可能都没处翻找这些旧衣裳,说是还亏了那老太太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藏在了柜子最底下,这才能找出来这些。”
这话,纪墨还是信的,看何二手头散漫,就知道他也不太会贪这等老妇人的衣裳,说到底,那家富得也有限,不是真正的豪富人家,衣服上绣花都没几朵的,更不要想什么金线银线了。
“我没怀疑你,就是奇怪罢了,这么说倒也说得通。”纪墨明知道这样的衣裳价钱实在是不太值当,这种深色弄出来多半就是棕色或墨色,再不然就是纸人上忌讳的暗红色,但劳动人家一场,也不好临时反悔,只不符合预期,到底叹了一声,还按说好的价钱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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