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转头看向孔师傅,眼睛之中蛰得疼,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抬手抹去,快速低头,继续下一步,把炉中的金属溶液引出,注入剑范之中。
在此之前注入那凹槽之中的半满的绯红色液体迅速被后来的金属溶液冲击,不等散开便迅速被覆盖,纪墨安静地看着,那漂亮的颜色一如想象,却又似多了一抹血色,让人敬畏的血色。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投身进了竖炉之中,也不知道他——
后面的步骤没有任何问题,静默等待冷却的时候,整个铸剑室中,气氛死寂,直到后面纪墨站在小台子上,抡起锤子叮叮当当地敲击起来,方才有了些活跃的空气。
白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梯子上下来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炉火,不时鼓风,默默地使着力气。
纪墨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本来要说什么的孔师傅见状,微微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去一旁倒了一杯凉茶灌入喉中,他早就想到纪墨大概不太能接受,这个孩子,从未见识过外面的残酷,心肠太软,如今这般,总还是让人心里不好过的。
丫鬟把饭菜送来了铸剑室,因为孔师傅也在,这些天,他们都是一起吃饭的,同桌而坐,看着那些饭菜,纪墨许久没有动一筷子,还是孔师傅先给他挟了一筷子菜放入碗中,“吃饭吧,后面都是力气活。”
纪墨现在的力气还是太小,一天之中能够完成的修治工作并不多,好在铸剑本身也不是一个效率至上的事情,没人催促,他慢慢来,一天一点儿地做就可以了。
抬手捉起了筷子,手不自觉地都有点儿抖,抡锤子用力太大,那种麻酥酥的感觉,还残存着,低下头,挨着碗边儿把菜扒拉到嘴里,大口咀嚼,早就知道了,还存在着殉葬的国家,能够指望人权吗?
他,不想接受这种结果,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吃完饭,放下碗筷,纪墨抬头看着孔师傅,他这时候才正眼看向孔师傅,目光坚定之中又带着几分决然:“我不信只有用人祭才能铸出名剑,牛羊肯定也可以的,下次,我会准备好牛羊,我要试一试,即便用牛羊祭剑,也能铸出名剑来!”
孔师傅没有半分理解,反而为他这种执拗而皱眉:“剑奴最大的用处就是祭剑,你如此做,若是得罪了鬼神——”
“若有鬼神,必不会看人如此。”
纪墨打断了孔师傅的话,他从未如此无礼,态度决绝而激烈。
见他梗着脖子不肯认的倔强样子,孔师傅又是觉得气愤,又是觉得好笑:“你以为你是谁,说改就能改了吗?这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铸剑术的一部分,若不如此,哪里能够铸出名剑来……”
“第一个铸剑的人是怎样想的我不知道,但他既然能够成为第一个,我也可以成为第一个改了这规矩的人!”
掷地有声的话语并不激昂,纪墨更明白,他想要抗争的是这份规矩背后的残酷,然而他能做的,能保证的,就是从自己这里改了,其他人,他还管不了。
眸中似有一丝悲凉,这愚昧的古代。
第35章
后面的几天,纪墨认真地做着铸剑的工作,一步步修治出符合理想的剑形来,淬火磨砺,磨砺开刃,当最后一步开刃完成,把所有配件都配备齐全,看着那符合理想的剑光,纪墨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笑容来。
一线绯红,似乎是因为当初被金属溶液冲击的时间产生了微弱的误差,些许淡红色被冲到最上面,成为剑柄附近的浅红波浪,就在护手的前方,如同微微波澜,正在起伏。
细长的剑身能够做到这个时代最细的那种了,再细,不是脆,就是易折,便是如此,因剑身长度,轻轻弹一下,似乎能够看到剑尖的微颤,使用起来,也可以想象,这把剑,比软剑硬,比硬剑软,若非添加了一定比例的增添柔韧度的矿石,恐怕很难保证使用的时候不出问题。
便是如此,它的寿命到底如何,还要再看。
“已经很不错了。”
孔师傅微微点头,拿着长剑,试着抖出了两个剑花,的确不好掌控,但掌控好了,未尝不能出奇制胜。
再想到深居内宅足不出户的纪夫人,对方恐怕也无需用剑去对付什么人,这把剑的外表足够华丽,已经够看了。
锋锐之处,他着意看了看剑刃,很不错,比想象中更好。
“嗯。”
纪墨点头,对这句赞许,并没有骄傲自满的意思,本来应该很高兴的,然而,看到那一抹红光,想到其中蕴藏的一条人命,他就怎么都笑不出来。
【主线任务:铸剑师。】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91/100)】
一把剑,增加了一点专业知识,这还是第一把剑才有的优待,后面再增加,恐怕就不是一把剑加一点了,回想上一个世界的经验,纪墨很明白,看似很少的“9”点,也许就是九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更多的样子才能够积攒出来,是个漫长的过程。
之前明明很心急的,但是到了此刻,却又前所未有地静下了心来,纪墨准备用二十年的时间去集齐这最后的“9”点。
下午的时候,跟孔师傅告别,纪墨早早就拿着剑回到了小院之中,纪姑姑在后面念经,这个时间,她一向都是沉浸在经文之中的,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她获得足够忽略时间的平静。
纪墨拿着长剑,那皮质剑鞘也是他亲手做的,选择了漂亮的白色皮子,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排列若梅花,经霜更艳,经雪更香,若有香艳留霜雪,不向人间寻芳菲。
他觉得,纪姑姑的品格就如寒梅,该有那凌霜傲雪的姿态,纵然风吹雨打,纵然烈焰焦灼,最后它依然能够挺立在风雪之中,淡然面对新一轮的风刀霜剑严相逼。
飞虹留影,留下的是那一抹无与伦比的红,留下的是那一瞬无法磨灭的光,这是他之前想的,想得好好的,然而,当这把剑中已经先藏了一条人命之后,他不知道还怎么把自己的理想加注其上。
跪在蒲团之上,长剑放在膝上,他没有跪拜,仰面看着那好似俯视微笑的慈悲菩萨,若真有神佛,面对这等剑,又该如何想?
“噗通”一声,膝盖砸在地砖上,脆响,纪墨扭头,就看到白石跪在一旁,他俯下身,哐哐哐连着磕了几个响头,似对佛像,似对纪墨说:“都是我的错,我只是不想让主人的心血白费,当时——不能耽误了。”
是,当时是没时间了,没想到孔师傅会突然提出人祭,那样短的时间,本来都要引出金属溶液的时间……
“我等剑奴,生来就是为了铸就名剑,我有私心,这才投入他人,下次……”
白石继续说着,似乎就要说下次自己会投身竖炉之中了,却被纪墨打断:“没有下次,再也没有下次了,下次,提前准备牛羊,如果一定要,就用牛羊来试,于鬼神眼中,我等跟牛羊又有何区别?我一定要试一试,若能成,以后的剑奴,只是辅助铸剑,不会再被祭祀。”
“主人慈心!”
白石也不起身,在地上转了方向,面朝纪墨深深叩拜,这一次,他的头没有磕响,眼中却流出了泪,七年的时间,尤其是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他看明白了纪墨是怎样的主人,也明白这句话对方是真心的,哪怕为了这一刻的真心,他会感激的。
喉中哽咽,多少话似乎都说不出,只是伏在那里默默流泪,一会儿泪水就把地上打湿出几朵碎花。
“这件事,我不怪你,起来吧。”
长长叹息,纪墨想,他没办法怪任何人的,他们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宛如有人对你说,你生来为奴,就该投火而死,那么,做还是不做呢?他们,都是受害者。
心中那点儿怨气还憋着,却不能对白石发泄,纪墨听到后面动静,似乎是纪姑姑起身了,这才赶忙站起来。
纪姑姑看到他手中长剑,那白色镶嵌了红宝石的剑鞘实在是太过漂亮了,让人看一眼就想到踏雪寻梅的美好意境,“这是你铸的剑?可取了名?”
“剑名飞虹,若飞如虹,一线留影。这把剑,是女剑,我专为姑姑而做,还望姑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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