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姑姑双手持剑,很重,太沉,她又把剑放在了桌上,带着疤痕的手指如同抚摸情人一般温柔缓慢地从剑脊划过宽大的剑面,落在剑刃之上,从侧面,指甲试了试,同样锋利,很好的剑。
“姑姑觉得如何?”
铸剑时候的专注,这时候都成了孩童取得成绩后的期待,期待着优秀的分数得到大人的认可和赞扬,期待着表扬的话语和欣喜的笑容,也许还要有些奖励?
“很好。”
纪姑姑并不吝啬这样的一句话,然而这一句话后却是再没有了旁的话,连同表情,也许那目中闪过的是肯定,但其他的,却是一个笑容都吝啬。
纪墨等了一会儿,确定就这一句之后,略显失望地把巨阙收好,“那我现在就带着白石去给孔师傅送去了?”
“去吧。”
纪姑姑沉吟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丫鬟去门房那里要出行的牛车,纪墨有点儿兴奋,不仅是因为马上要听到孔师傅的点评,还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这个园子,看到外面的世界。
纪墨特意换了一件衣服,披上大衣,坐上牛车的时候还有些好奇,然而,牛车就是敞篷的,四角的杆子上有一圈儿垂帘,垂得不多,就巴掌宽的花边儿,却刚好能够遮挡了车内人的容颜,最多只露出一个下巴还有坐着的全身。
对纪墨这样的个头来说,就能露出半张脸了——他又长高了些,看向外面,近处的还好,能够有个全貌,远处的就看不清了,看不清就先不要乱看好了,纪墨没忘记正事是什么,不急于欣赏街景,尽量端正头,只让眼珠子转动看个新鲜就可以了,保持一种端正的姿态。
白石坐在车子靠前的一侧,微微躬身的样子看起来就很累,但如同纪墨主动端正的姿态一样,这种姿态对他来说就是规矩,保护自己的规矩。
街上人来人往,多会留意看牛车一眼,纪墨想,这大概就跟人在路上看到高级跑车一样,这种情况下,车上坐着的人如同某种展示架,有一丁点儿不好就很容易被放大。
这是纪墨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也是第一次让“纪”姓再次回到人们的视线之中,纪墨兴奋之外也有点儿使命感,他要一丝不苟,把所有规矩都做足了,赢得人们的尊重,对他的尊重,对这个姓氏的尊重,以及,对他膝上长剑的尊重。
孔师傅也是铸剑世家,但他这个世家年头不久,连同院门都有些新,在一溜高门大户的门脸之中格外显眼。
车夫认得路,直接到了门口,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去报信了,不等车子停稳,大门就敞开了。
这是纪墨第一次来到孔师傅家,想着赵先生讲过几句的规矩,他下车之后就先对迎车的人行礼,因他双手持剑,这一礼就略简。
来人也不计较,他看起来很年轻,自我介绍才知道,是孔师傅的弟子孔宪,跟纪墨这种碍于某些人情不得不收的弟子不同,孔宪是孔氏子弟,还是孔师傅的儿子,这份亲缘关系,就与旁人不同。
“早就听说父亲又收了个弟子,是纪家子弟,如今才是第一次见过,还望小师弟勿怪。”
孔宪笑容粗犷,有着跟孔师傅相似的气质,说话也大大咧咧,声如洪钟,附近的几户人家,想必都能听到。
纪墨以为他天生如此,笑应了,跟着孔宪往院中走去。
“父亲已经与我们夸过好多次了,小师弟的天资不凡,所铸之剑,必然也与众不同,我等正想开开眼界,这时候都在厅中,还望小师弟莫要见怪。”
孔宪边走边说,在前面引路,路上若干奴仆,见到二人走过都匆匆低头行礼。白石跟在纪墨身后,细心留意着那些奴仆的礼仪,调整着自己的步态礼仪,在这方面,他缺少耳濡目染的基础,多有不到位的地方,略有自惭。
“还请诸位师兄莫要见怪,之前未曾拜见,此来仓促,竟也未曾备礼,是我失礼了。”
纪墨笑得有些窘,他不知道柳姑父是否给过礼物,但他第一次上门,竟然只为孔师傅准备礼物,不曾为几位师兄准备,的确是他失礼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也没准备给小师弟的礼物,咱们都是粗人,不讲究这个。”
孔宪一句话很好地开解了纪墨,让他略微放松,然而这种放松在看到厅堂中许多人的时候,又紧张起来,神色严肃,双手捧起了长剑,直接到了主位的孔师傅面前拜谢。
“这把剑,名巨阙,弟子亲手所铸,特献与师父,还请师父指教。”
孔师傅本是坐着的,看到巨阙,站起身来,一手持住剑鞘,一手拔剑,重剑出鞘,那黯然无光的剑身看不到任何的华丽之感,缺乏色彩,但这种厚重却又让一些人耳目一新,还未曾试过,先已觉得不凡。
是那种看起来普通,但这种普通就让人觉得不普通的复杂感觉,堂中,几位师兄眼中放光,都是懂行的人,好不好,看一眼就能凭经验感觉出个大概。
孔宪已经面露微笑,看向纪墨的目光愈发和善。
到底是一个师父教导出来的,对方若是对不上这份教导,莫说姓纪,就是姓破天去,也不能让他们正眼相待。
“巨阙……好名字。”
孔师傅手上有把力气,单手就能持剑,重剑使用不讲灵巧,不必挽什么剑花,走到院中,早有立好的木桩在那里,长剑竖劈,声落木裂,脆响之声是木声,众人不闻破空剑声,却见木头切面平整光滑,的确是好剑。
“已经有名剑之姿了。”
孔师傅横剑在面前,细细地看着巨阙,一旁的孔宪接过了剑鞘,双手捧着,随之同观,讶然:“新的调剂配方?”
“这是你的第二把剑?”
孔师傅的问话与孔宪的几乎同时,也就是父子了,敢抢在前面问话,把一众师兄都比在了后面。
“正是,铸造此剑,我选用了新的材料配方,之前还曾实验多次,耗时近两年,如今有成,还望师父指点。”
纪墨回答了两人问题,他还想跟孔师傅谈论一下配方的问题,那却是后来的事情了,现在,还是让他先听听孔师傅的评价吧。
“钝而重,坚而硬,重剑巨阙,可成名剑。”
孔师傅这次的评价多了一句话,正是纪墨成剑之初所想,被说中心中所想,纪墨目光明亮,心里高兴,再要多听两句,就听得孔师傅转头吩咐孔宪,要办论剑会,让他去下帖子,宴请几位铸剑大师,共赏巨阙。
第39章
“这才是第二把剑就能如此,你的天分已经可以成名,我在论剑会上会做出推介,你可再听听几位大师的看法,再有增益。”
这是为自己扬名啊!
听到孔师傅如此说,纪墨心中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再行一礼,郑重道谢。
他需要这份名声,哪怕是捧起来的,也当不堕。
巨阙被孔宪拿去收了起来,纪墨跟着孔师傅,还有他的一众师兄们回到厅上说话,说了一会儿,孔师傅便要留他用饭,不等纪墨选择答应还是拒绝,他又自己否了这个提议,“到底是别人府上,太晚回去不好,平添麻烦,你先回去吧,之后我会让人送帖子过去,到了论剑会那天,你这个铸剑师再过来就是了。”
完全顾忌到了细微的地方,纪墨被这种体贴暖得不知如何说话才好,只能深深行礼,孔师傅对他真的很好。
回去之后跟纪姑姑说起了论剑会的事情,纪姑姑有些恍然,似乎久远的记忆重新回到了眼前,随口就给纪墨讲了这论剑会的始末。
以前纪墨也从孔师傅口中听说过一二,所谓论剑会,就是铸剑师铸造出一把好剑来,想要听取他人意见(炫耀炫耀),便以此剑举会,广邀好友(大多都是同行,同为铸剑师的好友,其中也有一些不太懂行的友人),一同来品评名剑(扬名,热闹两不误)。
当时论剑会离纪墨还远,他没考虑太多,就好像很多孩子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家长的期望是自己能够上大学一样,但大学分几类什么的,跟他们都太遥远了,过耳就忘。
纪墨倒是不会忘,但那个时候孔师傅这位“家长”也没讲太多,跟小学生说大学分几个学院,各个学院教授怎样的专业知识什么的,是鼓励小学生偏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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