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你没有乱动吧?”奉冰慢慢开口。其实他很清楚裴耽没有乱动,但自己需要这个话题,“老虎已经走了,但我们要换个地方。”
“好。”裴耽干哑地应了,他似乎也非常疲惫,小心地缩回去,“你……你还好吗?你怎会在这里?”
奉冰刚刚虽得心应手地为他救治,此刻却生出距离感,手心里的砂石都要被自己攥碎了,他小声道:“我迷路了。”
裴耽没料到这样的回答,愣了愣,竟没忍住笑了一笑。
奉冰呆住,旋即红晕满脸。
裴耽道:“天子围猎网开一面,你这一迷路,倒是自己进猎场来了。”声音里含了些无可奈何的叹息,又好像还有几分侥幸的感激,“但若不是遇上了你,我已经抛尸荒野。”
奉冰怒瞪向他,只见他笑得好似轻轻松松,轻快的声音宛如小溪上跳跃的月光,眼波也一时温温柔柔的。
“谢谢你。”裴耽温和地道。
奉冰一怔。旋而又见到他头脸包扎的布料上,还有银线暗绣的兰花。
是自己的里衣。
把裴状元的脑袋缠了两圈,头发都要遮不见了,可不得把他缠成一个傻子。
这么一想,奉冰又适意一些,极力撇下尴尬,“你还笑我,那你又是为什么受伤?”
裴耽屈膝而坐,一手撑着脑袋,望着他。
“为了救一只野兔子。”
奉冰无语地看向那只兔子,他也同样没料到裴耽的回答,这是哪里来的小家伙,能耐竟如此之大。
那小野兔却不理他们,自己伏卧在危险消失的洞口草丛中,快活地打了几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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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深夜捕食容易吗,为什么要让我看见这样一对小情侣
真遇到老虎的话,不能像奉冰那样坐着,他坐着是为了保护身后的裴耽,没有办法……
第45章
一旦沉默下来,笑声便也尴尬地凝固。
奉冰默默起身,裴耽看见他撕得散碎的衣角,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包在自己脑袋上的白布,哑然。
布料虽沾了血,但还是透出一股药草香,是曾与他一同相生相息三年的香,是至为亲近的人日日濡染才能感受到的气味。裴耽红了脸,想自己此刻顶着前夫的里衣,大概是像个傻子。
奉冰提着水囊等物往外走了几步,裴耽起身跟上。奉冰迟疑地问:“你一个人走得动吗?”
“……嗯。”裴耽不仅走得动,他甚至还抱起了小野兔。奉冰看了一眼,“这是禁苑的猎物吧?”
裴耽道:“它太小了。”又补充,“它还受了伤。”
奉冰转过脸,专心看路,走了一小会儿,穿过几丛灌木,那一片热气腾腾的温泉便已在望。
夜空中的暗云恰在这时移开,残月的光洒下,水影粼粼摇漾。斜对岸处,还伸出一座小小水榭,古朴干净,料也是皇家敕修,只是无人看守。
既然有人间的造物,那想必野兽是不会来此了。奉冰一厢情愿地高兴着,走到那小榭上再回头,发现此处正是绝好的观景之所,野温泉云蒸霞蔚、瑰丽潋滟的景致尽收眼底,四面松柏苍翠,还可以望见挂在林梢的那一弯清冷月亮。
身心都松懈下来,奉冰的肚子便当先咕噜噜连叫出声。
裴耽在水榭阑干旁席地坐下。头还有些晕乎,看一切都混混沌沌,奉冰的身影也像是虚无缥缈的。小野兔拱上来,他便将手抬起,任它舔自己的手心。
奉冰饥饿地望向了那只兔子。
“……”裴耽忽然想起,“我身上还有一块胡饼。”
他将胡饼掏出来,包着它的油纸皱巴巴的,但一层层打开,还是散发出一阵香气。动作之间,他的怀中又掉出一件小东西。
是一只香囊。
月光大喇喇地照出其上刺绣的兰花草,奉冰蓦地往前走了两步,裴耽却已立刻将它收起。不过是眨眼间事,奉冰还未及反应,裴耽将胡饼递给了他。
奉冰接过,想了想,又拉住他的手腕。
裴耽一愣。
奉冰多少有点强硬地拽他到温泉边,将他的手按进去洗。
温泉水暖热,不像水,倒像冬天的被窝。洗干净了手,奉冰才去掰开那块胡饼,分给裴耽一大半。
明明是裴耽的饼,他却理所当然地做了主人。
裴耽实已饿过了头,但当真吃上东西,食欲便陡然上涨,三两口吃完,却见奉冰还在细嚼慢咽。他不想抢奉冰的那一小半,但还有些不满足,目光转了一圈,回到那只小野兔身上。小野兔浑然不觉危险将至,嘴巴一动一动地,在心无旁骛地吃草。
奉冰忽然又开口:“你要养它么?”
裴耽默了默,“不知它好不好养。”
奉冰道:“你会给它取什么名字?”
裴耽愣住,奉冰的眼神亮晶晶的,似乎将要吃饱了,已预备好一肚子的力气来与他扯闲篇。
裴耽如实回答:“我都叫它小畜生。”
奉冰:……
半晌,奉冰对着那小野兔,含糊、但认真地叫了它一声:“小畜生。”
裴耽:……
兔子:……
*
裴耽经了一整日的摔摔打打,身上很不适意,但因脑袋都被包了起来,也不知能不能沐浴,犹豫之间,先看向奉冰:“……你要不要沐浴?”他记得奉冰在过去是每日都要沐浴的,只不知现在是否仍有这个习惯。
这话问得太笨,奉冰险些噎着。吃完最后一点饼渣子,奉冰望向那温暖诱人的温泉,“你手脚冷不冷?”
冬夜的深山之中,说不冷定是假话,何况身上出过汗,潮湿更难忍受。裴耽缩了缩身子,想自己若回答冷,会怎样?回答不冷,又会怎样?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好像变成了他人生的岔路口,极其地难以选择。
结果他却丧失了回答的时机。奉冰等着等着,突然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连忙捂住了通红的脸,往远处走了几步。裴耽听见他在吸鼻子,知道他一定是吹风了,下意识道:“你先洗,我可以守着。”
“……嗯。”
奉冰想,现在是非常之时,自己也不应别扭拖延,横竖不能冻死,何况一个这么大的温泉就在眼前呢。他一言不发走到温泉边,又回头望。
水榭架设在略高的岸上,透过红阑干,他看见裴耽正侧着身子,专注地看着那只小野兔,并没有往他这边瞧。略微放下心的同时,他又有些说不出地闷,好像是温泉边水汽太足,缠住了他的鼻息。
他一件件脱了衣裳放在岸边,下了水。
*
裴耽原本在无意识地把玩着自己的匕首,小野兔吃饱了草,却来蹭裴耽的膝盖。裴耽忙将匕首收起。
身后传来轻微的流动的水声,像柔软小草拂过海底,又像月光踩过沙滩。那是早已不属于他的小草与月光。
漫长的五年,他不是没有可耻地回忆过奉冰沐浴的样子。潮湿的深夜,他会思想奉冰那两片削瘦的肩,那一把纤长的腰,还有藏在水影里的腰下风光。他会思想奉冰雾气弥漫的眼神,那雾气成云成雨,清冷与炙热痴缠,还会染上没来由的埋怨。他高兴被奉冰埋怨。
裴耽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指点了点野兔的脑袋,复往远处扔出一块石头。野兔却只是盯着他瞧,他只得小声:“捡回来,会不会?”
野兔竟“啪”地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平。
裴耽失笑,又轻轻挠它的白肚皮。野兔舒服地眯起眼睛,两只爪子一同抱住了裴耽的手指。
身后的奉冰,知道他是个如此可耻的人吗?
“裴耽。”忽而,仿佛应和着他心的声音,奉冰清凌凌的声音竟也响起:“我仍要问你一个问题。”
裴耽一呆,小野兔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
“你到底是为什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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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已经超过十万字了……想要长评呜呜呜(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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