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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冰(41)

作者:符黎 时间:2022-01-01 09:56:02 标签: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年下

  五年前少阳院混战,有人砍中他的坐骑,他摔下来,后脑又遭了一闷棍。当时因先皇重病,所有太医都被拘在宫里,长安城中又大乱,医馆全都闭了门,那位钟大夫便是吴伯走投无路之际、在路边哀哀拉住的神医。钟大夫说裴耽脑后的骨头都裂开了,能不能恢复万全,要看天意。

  昏迷了大半个月,但他到底是醒了。神智、记忆、才华,一样都未缺失,机敏得好像从未受过伤。

  孙宾看到那伤疤,往往不仅感叹钟大夫的医术高超,也感叹裴相的吉人天相。

  其他贵人们在群山之间挥汗驰骋,裴耽倒舒服,捧一册书趴在床上,由着吴伯给他捶腿揉肩。孙宾开了药方过来,吴伯拿去煎药,裴耽才抬了抬眼睛看他。

  孙宾叹口气,“最要紧的还是不可受了风寒。”

  裴耽“嗯哼”一声。

  孙宾却仍不走,踌躇良久,直到裴耽都觉不适应了,他才慢吞吞开口:“裴相过去,往牢州送的药材与药方,是不是……被人截下了?”

  裴耽一顿,放下了书。

  “是下官愚钝,多此一问。”孙宾低声,“一个月前下官奉旨给李郎君诊脉,察觉到他似乎并未用过下官开的药方,也可能从未见过尚药局的药。”

  此事裴耽已有预料。当奉冰初到长安,自己去寻他,碰了一鼻子灰,便已感到奇怪。后来他想,连一封贺年的信且寄不到,那药材与药方,可能也都遗失了吧。

  但若果然如此,为何自己与牢州方面的文牍,仍一如往常?自己拜托岭南节度、牢州刺史关照奉冰,对方始终应承得很好,直到今上即位,将他们撤换。

  若是李奉韬拦截了这些东西,恐怕他不会忍到今日,也不会允许奉冰在诸多关照之下活得安稳。

  裴耽的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不敢相信,眼前一时似蒙了灰,沉暗下来。他想起点了千万盏膏烛的清思殿,法门寺的上百僧人们跪在外殿唱经,模糊的呢喃声直绕殿梁。再往里走,紫绳重帘深处,御榻上一夜枯槁的老人,满头飘萧的白发下是一双死水般的眼睛。

  他沉沉的叹息里都是无力的空虚。他曾一字字、挣扎地对裴耽说,裴郎君,朕心有愧,悔之已晚。

  *

  孙宾还在等着裴耽的回应。

  实则他没什么可回应的,没必要将孙太医也拖进浑水里来。于是只摆摆手,“四千五百里,道路崎岖,送不到也属寻常。”

  吴致恒捧药碗进来时,孙宾正好告退。

  掀开帐帘,裴耽正枕着书打盹儿,闻见药味,耸了耸鼻子。吴致恒慢悠悠道:“您昨日不在,圣人进山打猎遇上了老虎,袁公公英勇救驾,圣人感佩得紧,当场给他升了宣徽使。相应地,把孟公公挪去做神策中尉了。”

  裴耽莫名一笑,“这山里老虎真多。”

  吴致恒一听便紧张,“您真遇上了?”他还以为郎主同外人说大话。

  裴耽淡淡地笑。

  吴致恒见他乌青的眼圈,凌乱的鬓发,莫测高深的笑容,真怀疑他是受了新伤脑子将坏。小心翼翼地道:“我看您遇上的,不仅有老虎吧?”

  裴耽却道:“圣人升袁久林是假,升孟朝恩才是真。”懒散地睁开眼,眼中冷光盯着吴伯,“他早就想换神策中尉。”

  吴伯不由得忧心,“那孟朝恩掌了神策军……”

  “孟公公,”裴耽缓慢地念着,又嗤笑,“他胆子小,没什么主张,只是对圣人忠心罢了。圣人最近,恐怕还会有动作。”

  说完,他就将大被一掀,盖住脑袋,意思是拒绝再谈。那被子里却忽然诡异地蠕动一下,裴耽在里头闷闷地叫了一声,一只野兔踩着他的脑袋跳了出来。吴致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无奈道:“我给它寻个笼子吧。”

  “小畜生,要什么笼子。”裴耽摸着自己的脑袋,怒道,“扔掉!”

第49章 红楼隔雨

  圣人围猎了两日,骊山附近下起了小雨。

  寒冬冷雨最是磨人,比大雪封山还要难受,雨脚湿漉漉地将万物都染透,小虫子一般往人的衣发里钻。围猎结束,圣人也失了兴致,正月十二日便摆驾回銮。

  奉冰对贵人们围猎的结果不感兴趣,只隐约听闻裴相病了,因此一只猎物都没能打到,排在最末,还要课以罚金。回到长安,他便将这事情同春时说了。

  春时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自己将小宅里里外外都洒扫了一过,迎接郎主归来。闻言,春时也笑得开怀,“裴相真的在帐篷里躺了两天?”

  “真的。”奉冰振振有词,“据太医说,他脑子疼,肩膀疼,腿脚疼。要我说,他真的二十五岁吗?比那些八旬老人还不如。”

  却忘了是谁爬个山都喘气,被八旬老人们撂下的。

  春时止住了笑,有些怪异地看着奉冰。奉冰以这样揶揄轻松的语气谈起裴耽,实在太过少见,过半晌,春时却又不甘心地道:“裴相的骑射厉害着呢,想必只是藏锋罢了——说不定他贵人事多,还要在山上办要紧公务呢?”

  奉冰挑挑眉,还要反驳,却听外间有人报说,牢州的使君大人们来求见郎君了。

  奉冰一呆。

  *

  牢州来的队伍,虽失了领头的朝集使向崇,但到底是将一整套入贡流程都走完。元会觐见,贡物入库,计帐上缴,到今虽才正月十二,但因牢州地处遥远,他们不敢耽搁,比其他队伍都要离去得早一些。

  然而在离去之前,他们却决定先来向李奉冰告别。

  队中品阶最高的那一位县令,奉冰记得姓韩。两人在花厅上拱手,各自入座,奉冰命春时拿出了好茶。

  韩县令抿了一口,放下茶碗,忧心忡忡地望向厅外的雨帘,低声道:“入京这一个多月,我们对李郎多有不周之处,还望李郎海涵。”

  其实何止不周,一个多月,两方几乎是不闻不问。奉冰侧身而坐,微笑道:“韩令言重了,我们只是各有职司。”

  韩县令道:“如今我们要走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亲自与李郎说一声。”

  奉冰道:“韩令请讲。”

  “今上继位后,撤换了岭南节度使与牢州刺史,李郎应当知晓。”韩县令道,“之前的几位主官,其实……都与裴相,走得很近。”

  奉冰一怔。他困惑地道:“这与裴相有什么干系?”

  韩县令看他一眼,反而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想了半天,又委婉地道:“牢州虽僻处边陲,但遇有王命,绝不敢不尽心遵奉。”

  王命。奉冰沉默下来,仔细地吟味对方的话。

  “李郎在牢州的吃穿用度,下官们始终操心牵挂,只是事涉机密,不能让李郎知晓而已。今上继位,虽然撤换了上头的人,但又下圣旨让您回京觐见,我们还以为,或许今上也是疼您的,想给您……平反,所以……”

  点点滴滴的雨跌在房梁檐角,又掉在阶前水沟,激起一阵清雾。

  “我们按过往的吩咐照应您,却没料到,向崇向使君,竟为此而死了。”

  *

  奉冰闭眼,在脑海里捋了捋思绪,才开口:“韩令的意思是,牢州方面因为我招惹了圣人不快,所以才导致向使君惨死?”

  韩县令捧着茶碗,默默不言。

  好一招敲山震虎。奉冰想,自己初至邸舍便遭冯乘盘问,其他人也没有好脸色,兴许也都是看出了圣人的意思,唯有自己蒙在鼓里罢了。捱了半晌沉默,他面无表情地又道:“奉冰戴罪之身,本不应当牵连这么多人。今日韩令特来告知我这些,不怕自己引火烧身?那奉冰又要愧疚了。”

  韩县令喝了一口茶,叹息。“我们也都是职任所迫,不敢说什么高风亮节。但李郎是与我们一同到京的,今日我们总还是要向李郎问一句,愿不愿意和我们一同回去?”

  奉冰吃了一惊,手指被茶碗烫了一下又缩回,一阵冷风钻入喉咙,竟尔咳嗽起来。

  春时连忙给他顺气喂茶,他自觉难堪,将春时拂开了。他完全没料到牢州的人们仍愿意带他回去——应当说,在长安不过一个多月,他已经感觉自己无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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