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此处,蓖麻不由得轻呼了一声,人人都知她在说什么,因此更为惊讶,只当她找死还嫌干脆了些。
青槲与大长老都甚是错愕,没想到她话风急转,竟会说出这样得罪藜芦的话。
伏六孤忍不住开口:“喂喂,小姑娘,讲话公平一点,藜芦有本事又不是他的错。”
“您老人家撇下巫觋之位,长居墨戎之中,这本来没有什么。可対下一任巫觋而言,你若回心转意,意图篡杀,只怕圣教上下无人敢说二话。”半枫荷看着他,“任何人都难忍这样的威胁,您说是不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番话几乎要说到青槲的心里去,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半枫荷。
藜芦却只道:“继续。”
“您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可対圣教全然无益,也対我等全无用处。”半枫荷仍然不卑不亢,“您确实厉害,可是那又如何?外敌侵扰,非是您来抗敌;墨戎出事,也不见您出手,反倒叫巫觋夜不能寐,激起内乱,星孛此评,我说得有错吗?”
伏六孤一时间无言。
三长老忍不住直起身来,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半枫荷,喃喃道:“你……难道你疯了?藜芦大人……”
藜芦道:“无能之辈居于高位,你却来怪责我?”
他说这话时,看都没有看青槲一眼。
半枫荷很快就沉默下来,她看着藜芦的眼睛,只觉得那里头似是一点活气都激不起,一时间心头冰凉,几乎忘记自己接下来的话,过了许久才再开口。
“我并不敢责怪您,藜芦大人,我只是想死前告知您,我半枫荷本事低微,対您而言微不足道。然而您虽有天大的本事,但対我半枫荷而言,也同样不过是个性情古怪的大夫。”
藜芦沉默半晌,忽然将手搭在椅子把手上:“听起来,你対圣教很忠心。”
听闻此言,青槲与七位长老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却仍然难以置信半枫荷怎敢胆大包天到这样的程度。
倒是有几位长老听出当中的不対味来,三长老更是严肃起神情,凝神看向了半枫荷。
半枫荷在圣教之中只是个寻常教众,圣教中人难免有几个为非作歹的狂徒,因此青槲说她以下犯上时,众长老都没怀疑,然而如今她得了机会,在藜芦面前说出这番话来,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而从头到尾,半枫荷都没再看秋濯雪一眼,也不与他扯上半点关系。
半枫荷又咯咯笑了两声,低下头来,说不出的讽刺凄凉:“藜芦大人难道没听见三长老所说吗?我半枫荷不敬巫觋,以下犯上,还说什么対圣教忠心呢……”
秋濯雪听到此处,忽然明白半枫荷打得是什么主意。
她怕圣教追究彻查,最后会将救自己性命的秋濯雪与越迷津二人一并牵连其中,因此有意激怒藜芦与几位长老,也在死前,最后倾诉自己心中的愤懑不公。
其实半枫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忽然沦为叛徒,并没有人知道,相处这几日也不见她提及。
想来这是圣教之事,半枫荷虽受其害,但是到底不肯说出来叫圣教蒙羞。
这时越迷津站起身来,他先是看了一眼秋濯雪,缓缓道:“此事麻不麻烦?”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一句,之前的长脸汉子正要开口,只觉眼前一片霜雪掠过,颈中甚是冰凉,剑未出鞘,抵住了他的脖子。
长脸汉子一下子如浸冰雪之中,越迷津转过头来,冷冷瞧着他们:“我并未问你。”
其他长老正要相救,想到方才藜芦所言,都下意识迟疑,而藜芦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越迷津,似乎并无阻拦之意。
秋濯雪端坐着:“大抵是有些麻烦的,我来摆平。”
越迷津轻轻应了一声,又看向藜芦:“我没有动手,不算坏你的规矩。”这显然是捉了一个字眼。
“看在你饮茶的份上,仅此一次。”藜芦道。
越迷津点了点头,收回覆水剑来,走到半枫荷身边,他个头要高出半枫荷许多,就低下头来看了看她的脸。
“你做什么?”半枫荷看着他的举动,倏然有些紧张起来。
越迷津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说了什么,不过在这儿你什么都没说错,我不准别人杀你。”
他侧过脸与秋濯雪対视,対方只是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五章
三长老初闻半枫荷的说法时, 已觉出叛逃此事必定另有隐情。
不过她身居长老之位几十年,当然知道其中的肮脏龌龊之事数不胜数,死半枫荷一个寻常教众不算什么, 没必要为她得罪大长老与巫觋青槲,于是又闭上了嘴,想再等上一等, 看看藜芦的态度再做反应。
却没想到这中原来的少年人如此气盛,自己不过稍一迟疑,就错过了最佳的机会。
如今纵然三长老再怎么不情愿, 也得在外人面前维护圣教体面, 她正要开口时, 却被六长老打断,只见他拍案而起, 怒喝道:“放肆!”
大长老冷笑道:“年轻人好大的口气!”
蓖麻自刚刚那一剑,已经看出越迷津确实有几分真本领,可纵然再厉害, 此地到底是墨戎,因此好心劝说:“少年人, 我看你剑术不凡, 想来苦练多年才有这样的本事,切莫拿自己的性命来玩笑。”
越迷津倒是不以为意, 他道:“我若将你们全部打败, 你们就肯放过半枫荷?”
长脸汉子大叫一声:“好你个狂徒——”
“二长老, 暂且息怒。”此时唯一不曾说话的五长老终于站起身来, 他全身笼罩黑袍之中, 看不清模样,说话低沉:“这位朋友, 且不说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能打败我等。圣教一旦令下,除非巫觋收回,否则绝不更改,你救她一时,难救一世,何必做此无用之举。”
七位长老之中,五长老性情好听些是沉稳,难听就是木讷,也正因此,他说话向来一个唾沫一个钉,朴实至极。
他说话时,两只手已从袍子底下伸出来,这双手竟是青灰色的,看上去就像是枯木一样。
越迷津听得清楚明白,提起剑来挪移方位,指向了青槲,神色平静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打到这位巫觋大人回心转意,半枫荷就可无恙?”
五长老:“……”
他沉默片刻,实在不知道越迷津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半枫荷却是惊慌失措地抓住越迷津的袖子,不敢置信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出头……你……你……”
她一直当这少年只是秋濯雪背后的影子,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会为自己站出来,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绝望。
任是谁也听出半枫荷并不是真的在问这两个问题,哪料越迷津沉吟片刻,竟认认真真地答复她:“因为你罪不该死。”
长老们纷纷冷笑了一声,正要发难,却被青槲拦下:“诸位请稍安勿躁,本座倒想问他几个问题。”
七位长老对他也算客气,便各自坐回。
越迷津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也从不畏惧:“但说无妨。”
青槲看了一眼半枫荷,又再看向越迷津:“你与她有亲?”
越迷津毫不犹豫地摇头:“无亲。”
青槲道:“有故?”
越迷津道:“无故。”
青槲又问:“那么,你是年少慕艾,见半枫荷生得美貌,对她一见钟情?”
这时三长老不知为何,轻轻摆动一下自己的腰肢,掩口笑了起来。
“她的相貌如何,是美是丑,跟我一点儿干系都没有。”越迷津一脸漠然,“我为什么要对她一见钟情?”
他这一生在意的人不过两个,老道士算一个,秋濯雪便是另一个。
当初秋濯雪曾说徐青兰对他有意,可是越迷津却并无相同的感觉,他欣赏徐青兰的剑术,享受比剑的刺激,然而不见她不觉得难受,不想她也并不觉得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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